“对立”问题也就是后来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第三者”论证的困难。[24](990b15,1038b30,1059b2)如果人们肯定一个“相”和一类实际的事物对立,那么就必须肯定无数“相”和一类实际的事物对立。[14](132A-B)“少年苏格拉底”为避免“对立”的困难,先后提出两个救济办法,一个是“相”只作为存在于心中的“思想”;另一个是无工匠的“模型说”,都被“巴门尼德”一一驳回。[14](132B-133A) 针对第一个方案的反驳,柏拉图“显然是以历史上的巴门尼德的哲学为背景。他的思想是:只有‘是者’,没有‘不是者’,后者且非人所应想象的。这样,它自然不是思想的对象”。[6](72页)思想的对象必定是“是者”,在柏拉图这里就是“相”。于是“少年苏格拉底”不仅未能取消存在的“相”与事物的对立,而且还增加了一重思想的“相”的对立。针对第二个方案,柏拉图并没有直接批评“模型说”,而是只就原型与摹本的彼此类似,重又推出“对立”的困难。柏拉图之所以不批评模型说,直接原因也许是这里的模型说本身并不完整真实,它还缺少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即创造者或工匠,而这是在这之前的《国家篇》[16](596B)以及之后的《蒂迈欧篇》[25](27C-28B)都格外强调的;但从更深层次原因上讲,则是因为柏拉图对从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继承而来的目的论思想是始终保留着的,尽管他在这里要清理“相论”中混淆了的目的论,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在伦理道德、宇宙整体等等问题上,继续坚持与保留目的论,而最能体现这种保留的就是他的模型说。最终他的《蒂迈欧篇》甚至将这模型说发展成为了宇宙整体的目的论。(12)
实际上,“相”的实体化所导致的最大问题还是“相”与具体事物的“分离”(khorismos)。因为“分离”问题说的是,如果“相”与现象是两个各自独立的世界,那么“相”则只与“相”相关,事物也只与事物相关。“相”不可能相关于现象,“相”也不可能被我们认知。[14](133A-134C)这个结论显然荒谬!因为建立“相论”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现象”,解决现象缘起、现象如何可能的问题。可是由于“相”与事物的分离,“相”居然和现象完全无关,这不能不是“相论”的彻底失败。不过,这种失败是早已蕴藏在“相”的实体化的弊病当中的。我们说明现象如何可能,乃是追问现象也即万有的最终根据,而实体化了的“相”也是万有之一的“是者”,它也在现象系列之中,这样,它便不可能担当现象的最终根据,否则,将无法避免无穷倒溯。所以,我们认为,“相”决不是实在的“是者”。即使承认“相”和“是”相关,即“相”和“是”结合,我们也不能够由此推出“相”就是“是者”,因为“相”和“是”结合的真实意义乃是:“相”(即“纯粹思维”棗合理性)规定“是”(“纯粹存在”或“纯是”棗可能性),“是”则成为“有”(万有,即现象)。这些就正是《巴门尼德篇》的第二部分探究的主题。[13] 因此,我们始终认为,“相”只是“真”或“真常”,而决不是“实”或“实在”。(13)
“少年苏格拉底”及其“相论”拯救现象的失败,实际上就是柏拉图及其早期“相论”的失败。(14)面对失败,柏拉图要么放弃“相论”,要么重建“相论”。“相论”实际上是后世哲学史家的说法,在柏拉图自己则叫做“辩证法”(hee dialektikee),这也就是哲学研究本身。哲学的弊病只意味着各种哲学的弊病,而绝非哲学本身的弊病。同样,柏拉图早期“相论”的失败,并不就是“相论”本身或哲学本身的失败。所以,柏拉图没有打算放弃“相论”、放弃对“相”的探求,因为他很明白,这样会毁灭研究哲学的能力。[14](125C) 所以,《巴门尼德篇》的第一部分,我们完全有理由把它看作是柏拉图对自己早期理论的彻底反思批判,这如此彻底的自我批判、自我革新的精神,在哲学史上是仅见的。不仅如此,柏拉图还在这反思批判的基础上,尝试着重建“相论”,也就是从对“相”自身的考察入手,以首先解决:极端相反的“相”是否相互分离、或者相互结合?由此进一步地解决:极端相反的“相”如何可能相互结合或分离?这也就正是柏拉图经过自我反思和批判后得出的清醒的结论,即:只有首先解决“相”自身的问题(也即“一如何是”),才能够解决现象缘起的问题(也即“是如何有”)(15)换言之,只有筑好“真理之路”,才能实现“拯救现象”。这些就是《巴门尼德篇》的第二部分(以及后来的《智者篇》等对话)所要做的工作。[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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