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欲论与普通经济学之间:巴塔耶(3)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5
原因在于,禁律与僭越的辩证法一旦消失,神圣之光再也不会普照尘世。巴塔耶的道德批判针对的不是道德自身——因为道德是宗教世界观合理化的结果,而宗教世界观允许我们进入神圣之物,然而,这一神圣之物已经被剥夺了复杂性,并被精神化和简单化、个体化,还被认为是彼岸的上帝。信徒如果被迫放弃了关于迷狂般自我超越的宗教经验和色情经验,就会形成一种道德意识。在这一意义上,道德的发展揭示了宗教领域与经济领域、牺牲领域与劳动领域之间不断分化的趋势——它还揭示了世俗生活领域在暴力遮掩下的扩张趋势和物化趋势,当然,这种遮掩已经越来越脆弱,而暴力本身也越来越远离自主权的源头。韦伯对新教伦理的解释和这种视角就很吻合: 

  “通过同一种运动,宗教和经济都从曾经束缚它们的事物中解放了出来,即,宗教从世俗计算中解脱了出来,而经济则从经济之外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即使我们认为这一解释策略对于资本主义卓有成效,我们也很难看出,它如何才能有效地用于分析专制统治之下的苏联工业企业,因为这些企业可谓彻底世俗化了。因此,按照巴塔耶的诊断,彻底合理化的劳动社会领域与极端不受管辖和不可接近的自主权领域之间完全分离了开来,并导致了这样一种状况:在发达工业社会,这种状况重新释放出了原始的自主力量,可是,其原因何在,至今依然是个问题: 

  “如果斯大林企图让共产主义制度下所塑造的完人名符其实的话,那么,这一完人就会在一个物质文明产品不会被抛弃的时代里非常接近那种自主权,它与对其他自主权的尊重一道勾划出了原始牧人和猎人的特征。当然,当后者尊重其他人的自主权时,他们也只是出于事实考虑。” 

  ——肯定要要补充一条:获得解放的人同时会使对个人自主权的相互尊重成为共同生活的道德基础。巴塔耶必须对斯大林主义冒险转向自由社会主义作出解释,而且不能借助于理性辩证法运动的思想模式。他用其普通经济学设计回应了上述挑战。 

  至今为止,经济学——包括政治经济学及其批判,都是从一个狭隘的视角考察有限的资源在社会生活再生产的能量循环过程中如何才能得到有效的利用。而针对这种特殊的视角,巴塔耶提出要从普遍的视角来考察宇宙当中的能量利用问题。巴塔耶把这种视角转变同从产业经济系统到宏观经济系统的视角转变相提并论,认为在此基础上,经济学的基本问题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而是如何无私地消耗过剩的资源。也就是说,巴塔耶把生物学的观点作为自己的出发点:生命有机体吸纳的能量比生命再生产所需要的能量要多得多。多余的能量被用于发育生长。一旦生长停滞下来,没有得到充分吸收的剩余能量就必须通过非生产的渠道释放出去——能量必然要白白地消耗掉。消耗的方式原则上可能很“荣耀”,也可能是一场“灾难”。社会文化生活同样也处于剩余能量的压力之下。 

  当然,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排遣剩余能量,比如扩大集体的人口范围,空间范围或社会范围,还有提高生产水平和生活水平等,总之一句话,就是增加复杂性。这样,有机体的成长过程就找到了一种社会等价物。比较明显的是死亡和生殖、个体存在的消亡与新一代的诞生等对剩余生命能量的吸收,而新一代将重又归于消亡。与这种自然的奢侈相对应的,是社会统治阶层的奢侈。自主的浪费有不同的形式,诸如经济领域里的非生产性消费,色情的纵欲形式以及宗教的纵欲形式;无论是哪一种形式,都在以生命哲学为基础的普通经济学中占有核心的地位。反之,生产力的提高和资本主义的增长,即工业的发展,又增加了生产所无法消耗的剩余财富。道德的规训力量、对奢侈的憎恨、对统治暴力的禁止以及对异质成分的排斥等,都是在相同的方向上发挥作用。然而,一旦剩余财富不能以荣耀的方式(即增强和激发生命的方式)被消费掉的话,那么,灾难性的浪费形式就是唯一的替换方案了——诸如帝国主义的冒险、世界大战等,今天我们或许还可以补充进去生态污染和核毁灭等。 

  通过对宇宙和世界社会中能量平衡的推测,巴塔耶希望能把彻底的物化转变为对纯粹自主力量的复活。因为,已经具有普遍性的劳动社会将不断增加无法吸收的剩余能量,于是,肯定要上演以浪费和消耗为主题的盛宴,要么是可以预测的灾难,要么是自由的社会,后者将其财富随意地用于自主消耗,这就意味着放纵,意味着主体的自我超越以及主体性的彻底解放。 

  巴塔耶提供给我们的是一种消极的形而上学世界观,表现为用人类学扬弃经济学。对于这种形而上学世界观的内涵,我无须进一步加以探讨。但巴塔耶认为,无论是在科学还是在纯粹的形而上学替代物当中,自己所面对的困境和尼采在进行科学-意识形态批判时所遇到的都是一样的。如果自主权及其神圣起源与目的理性行为世界之间一直都有一种异质的关系,如果主体和理性自我建构的途径仅仅在于排斥暴力,如果理性的他者并不只是非理性或没有得到承认的东西——即不可通约的东西(除非理性主体发生破裂,否则,理性就无法接触到理性的他者),那么,我们就没有条件去设想一种理论,用来超越理性所能把握的视界,并揭示理性与一种先验的源始力量之间的互动;分析这种互动也就更是无从谈起了。巴塔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困境,却没有着手解决。他对一种非客观化的科学作了认真而透彻的思考,而按照他的极端看法,认知主体不但参与了对象领域的建构,不但通过先天的结构而与对象领域建立起联系,不但通过干预而深入对象领域,而且,认知主体在“兴头上”必须放弃自己的同一性,以便再一次恢复在狂喜中所展示出来的经验——犹如在波涛汹涌的情感海洋中撒网捕鱼。另一方面,巴塔耶又坚决主张“内在”科学以及对“内在经验”的分析都具有认知上的客观性和方法上的中立性。于是,这一核心问题就这样悬而未决。 

  在许多地方,巴塔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启蒙辩证法的旋涡之中——一旦他把他的哲学研究和科学研究用于追求反思的认识,并通过把无辜的当事人转换成自觉的参与者而获得实际权力,他就更是如此。这样,他就又一次认识到了一种总体化的和自我关涉的理性批判所具有的悖论特征: 

  “如果那种把人还原为附属物和有用物的知识没有自行消解的话,我们就无法了解到知识的终极对象。……没有谁会在认识对象的同时,又要保护自己免于毁灭。” 

  巴塔耶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感觉到可以动用他的双重身份——作为作家和哲学家,让哲学和科学后退一步。色情主义使他认识到,对本质的认识属于神秘主义经验,属于闭目缄默。话语知识依然滞留在语言序列中而无望得到表现: 

  “语言为我们聚集了全部意义,但同时又驱散了它们……我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整体上面,而整体从我们这里滑入一系列的命题当中。我们无法把捉到命题在逐步闪现时所发出的灿烂光芒。” 

  无论如何,这位色情作家的用语都非常独特,让读者感到满眼所见都是淫词秽语,更让读者对那些出乎意料和出乎想象的东西震惊不已,陷入了厌恶和愉悦的矛盾之中。但哲学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来打开语言世界:“哲学对语言的使用是这样的:哲学之后永远不会是沉默。所以,高潮时刻必然会超出哲学追问的范围。” 巴塔耶一直想用理论的手段来贯彻激进的理性批判,然而,这句话却让他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1 雷利斯(M. Leiris):《从不可思议的巴塔耶到不可思议的文献》(Von dem unmoeglichen Bataille zu den unmoeglichen Documents,1963),载其:《人种学家的眼光》(Das Auge des Ethnologen),1981,第75页。 
2 福科(M. Foucault):“超越的前言”(Vorrede zur Ueberschrei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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