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吸收这种观点,并通过对老庄的阐发将精神超越理论发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道家的超越精神主要通过无物、无我、物我两忘来实现,消解了物物差别,消解了自我意识,最终实现物我之间相互交融。而道教学者则更进一步地指出仅仅消解自我意识与物物差别,还不能达到真正的逍遥,只有将消解本身也消解了,才是真正的无执无着,他们借助佛学的“中观”理论创造了一个重玄境界,对老庄之学进行了重新解读:“有欲之人,唯滞于有;无欲之士,又滞于无。故说一玄,以遣双执。又恐学者滞于此玄,今说又玄,更祛后病。既而非但不滞,亦乃不滞于不滞。此遣之又遣,故日玄之又玄。”“玄”理归于无滞,既不滞于有,也不滞于无,即“非有非无”。玄虽然否定了有无,但还不能执著于这个“玄”,还必须继续否定,才能彰显“重玄”之理。玄是非有非无,重玄则是非非有非无,经过这样双遣双非的双重否定,才能得到重玄之道。“夫摄迹忘名,已得其妙,于妙恐滞,故复忘之,是本迹俱忘,又忘此忘,总合乎道。有欲既遣,无欲亦忘,不滞有无,不执中道,是契都忘之者尔。”我物两忘之后,更要将忘却也忘却,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的不滞,才能达到精神上的极度自由和超越。
道教内丹的修炼,其目的也是为了追求一种绝对的精神自由。如全真道以不生不死的“真性”作为成仙的主体,它强调的“得道成仙”不再是魏晋道教倡导的肉体长生,而是真性永存,精神超越。“修行之士,必先明心见性”,认为只要向内体悟自己的本心,使妄念不生,就能得道成仙。“一念不生,即脱生死”,心性修炼的根本就是要断绝世俗的种种欲望,以保全性命之真。修心的根本在于清静,“惟常清静难行,但悟万缘虚假,心自澄,欲自遣,性自定,命自位,丹自结,仙自做。”@全真道从心性论出发倡导性命双修,使道教的修行理论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由对形而下之术的探求转到了对形而下之心性的修养,推动了道教理论和中国传统心性哲学的发展。
二、道教相异于道家的宗教性
道教与道家有许多相因之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作为一种宗教形式出现在中国历史大舞台的道教的独特文化个性。因为宗教毕竟不同于哲学,它是作为一种人类应付生存中种种问题的补偿力量而存在,它不能只耽于虚空的玄思。正如劳伦斯·汤普森所说:“假如宇宙的终极实在不是神,中国人比任何其他民族的人们更不满足于哲学上的抽象物。在处理世间事务时,人们至少需要一种能够提供帮助的抽象,和一条能够通向救助的道路。老子、庄子或许能够面对人生沉浮坦然自若,就如同树叶在流水中随意漂浮,但对其他人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角逐,对失败、损失、疾病、死亡的恐惧都需要希望。这种希望只能来自比人类更强大的某种力量。按照中国人的世界观,在人世之上还有某种实体存在,那里可以找到人们欠缺的强大力量。正是在这种实体上,神以某种方式对象化了,这种情形和其他文化中所发生的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神性的力量人格化了。”@的确,当道教形成一种宗教时,它不能没有可以付诸实际、实现承诺的理论和方法,不能没有与神交感的神秘体验,不能没有共同的宗教仪式与规范,道教的终极理想并不是探求宇宙的哲理而是追寻永生的途径。因此,尽守老庄之学已经很难适应作为宗教形式的道教的发展。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我们必须把目光投向道教独特的宗教性质上。本文主要从两方面谈这一问题,即道教的通神体验与斋醮仪式。
道教中有许多与神沟通的手段,如“存思”之法,存思又称存想、思神、存神。要求修炼者闭合双眼或微闭双眼,存想内观某一物体或神真的形貌、活动状态等,以期达到集中思想、去除杂念、延年益寿、与神交流的效果。存思对象很广泛,包括存思天象、景物、人体及神真等。《太平经》说:“夫人神乃生内,返游于外,游不以时,还为身害,即能追之以还,自治不败也。追之如何,使空室内傍无人,画像随其藏色,与四时气相应,悬之窗光之中而思之。上有藏象,下有十乡,卧即念近悬象,思之不止,五藏神能报二十四时气,五行神且来救助之,万疾皆愈。”修道者力图与道教所奉祀的神祗相沟通,成功地与神灵沟通,可使修道者本人具有超凡的能力。人们所体验的宗教境界与日常生活世界是迥然不同的,平常人视虚空为虚空,道教徒却通过存想在虚空中“见”到神灵的活动,并使自己参与到神灵活动中去。从一种典型的宗教学观点看,恰恰因为宗教境界是以完全独特的方式被体验到的,人们才相信它是各种奇迹、幻象、戒律、洞见的源泉,是有关生命问题的异世性“答案”的来源。
颂经听经也是道教通神的手段之一。如颂《道德经》千日者,可以“白日升仙,上为西华真人”,“亦能致庆于七祖”;颂《琼文经》者,可以“随意所修,乃得道真,万遍道备,腾身太清”;颂《三洞宝经》者,可以“形陟绛霄”回。甚至听不同的颂念也有各自不同的效果:“闻《九天生神章经》,则知禀生受命之源而修返本还元之妙;闻《清静经》,则顿悟性宗而空诸相,闻《心印经》,则自修命学而炼内丹;闻《救苦经》,则主此一点光明,不况地狱;闻《生天得道经》,则为之双修福慧,径陟天堂,逍遥妙有之庭,游宴鸿蒙之域,一真不昧,万劫长存。始焉因经以指迷,至此忘言而得意。譬若乘舟度苦海,到彼岸则舟无所绝;持炬照迷途,正道则炬将安用?是谓经功之极致,亦为法会之大成。”。可见颂经听经也是修道求仙的一个重要途径。
道教的突出个性还表现在它的斋醮仪式上。斋醮为道教的主要宗教活动,俗称“道场”。斋为祭神之前整洁自己身、口、心的仪式,后来还加上忏仪和醮仪,忏为忏悔罪过,醮为上章祈求祭祷,合而为斋醮。在斋醮中,修道者需诚心敬意,心无杂念,洁净身体,不食荤腥,甚至要自苦自虐,以求得神的庇佑。例如正一天师派的涂炭斋:“露地立坛,斋人皆以黄土泥额披发,系著栏杆,反手自缚,口中衔璧,覆卧于地,开两脚,相去三尺,叩头忏谢。昼三时,向西;夜三时,向北。斋有上中下三元相连,一元十二日,合三十六日。”就连陆修静也说:“科禁既重,积旬 累月,负戴霜露,足冰首泥,时值阴雨,衣裳沾濡,劲风振励,严寒切肌。旧真是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