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良知是一种境界,是王阳明追求的最高人生境界。这种境界就是理学家们孜孜以求的“孔颜乐处”的圣人境界。“圣人”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理想的典范性人格。刘向《说苑·辨物》中记载了孔子和颜渊的一段对话:“子曰:‘成人之行,达乎情性之理,通乎物类之变,知幽明之故,睹游气之源,若此而可谓成人。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饬身以礼乐,成人之行也’。”这就是说,完善的人格,是真善美相统一的人格,是知天道、行人义、并且是文(纹)之以礼乐,有这样人格的人方可称为“圣人”。那么、这种圣人在那里可求呢?王阳明认为,圣人也是人,圣人就在“我”自己的心中。“圣人气象何由认得?自己良知原与圣人一般,若体认得自己良知明白,即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第59页)又说“满街都是圣人”、(第116页) “心之良知是谓圣”。(第280页)在王阳明看来,圣人具有两方面的特征:“为己”和“无我”。所谓“为己”,王阳明认为,人之为学应当是使自我主体人格不断完善和发展从而强调以主体自身为出发点或目的,反对为服务某一功利目的而降低自我主体人格之举。这就是他所说的,“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是己私未忘。”(第110页)“为己故必克己,克己则无己。”(第272页)“为己”又“克己”是一对矛盾,在王阳明那里能统一起来,就其原因就是,王阳明将“己”分为“真己”和“躯壳之己”。《传习录》(上)记载王阳明与其弟子关于“真己”的答问。“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这心之本体……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如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第35-36页)这里的“真己”就是“良知”、“心之本体”,就是“躯壳的己”的主宰、灵魂和生命。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有“真己”,否则就只是涂有其表的、无生命力的人的“躯壳”。为了保守真己,就必须要消除不利于“真己”健康发展的一切外在物欲杂念的干扰(“克己”),保持一种具有高尚的有社会责任感的“初心”,(第741页)从而才能达到“乐莫大焉”(孟子语)的境界。
如果说“为己”是重在个体人格的完善,以达到一种内圣的“初心”境界的话,那么“无我”就重在个体融化于群体,突出人的社会性本质特征,以达到个体与群体的统一、感性与理性的统一的那种“与万物通体”的“天地境界”(冯友兰语)。因此,王阳明说:“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无外内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第54页)又说:“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第968页)王阳明这里的“人”既指个体的“大人”也指被“教养”的“小人”。他强调,一个人应具备“为己”内在修养的素质,更要有“与万物一体”的追求。这种追求就是内在的修养与社会的相融合、做到个人要履行其社会责任,把自身的利益与他人的社会的利益结合起来。也就是强调一种“无我”的精神。王阳明进一步指出“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无纤介染,只是一无我而已……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已。”(第125页)这种“无我”精神也是王阳明一直追求保持“真己”的“孔颜乐处”的高度自由的境界。那么“孔颜乐处”是什么涵义呢?依王阳明的理解,就是那种“复此心之本体”的“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欣合和畅”的超越个体名利贫富穷达舒服的高度自由的精神境界。 他称这种境界为“乐”。他的“乐”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感性刺激的快乐,而是具本体意义的。因此他说:“乐是心之本体。”(第194页)又说:“良知即是乐之本体。”(第194页)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王阳明的“良知”是一个将道德论、认识论、价值论、境界论等融合为一的范畴。正是“良知”的这种由“道德性”向“超道德性”的“扩张”,使其内涵大大丰富而审美化,与审美有着极其内在的关系。
二、从“致良知”的建构特性方面看良知与审美
上述对王阳明“良知”几个方面的把握来看,“良知”具有道德性,强调人的社会性和人不同于其它动物的本性;更具有超道德性,强调人的那种体现个体生命存在的情感、价值、境界和意义等。人毕竟是一个动物性和非动物性相统一的、感性和理性相统一的、现实存在和精神境界相统一的生命存在体,因此有着极其丰富的内涵和意义。而王阳明的“良知”所具有的超道德性的真正意义和价值也就在于它正是人的这种丰富蕴涵的某种标示。由此王阳明的“良知”走出道德性,进入超道德性而逐步地获得了审美的意味,进入了一个人自己所创造的意义世界、审美世界和“永恒”的世界。怎样进入这个世界呢?王阳明提出了一个极为便利的方法和策略。那就是“致良知”。那么对“良知”又是如何“致”法呢?王阳明认为“良知”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一个生命整体,要完整地把握它、认识它、阐释它等,不能也不可能只通过对它的解剖用支离破碎的方式来获得。而必须要用自己全身心的情感、生命等去体验、去发现、去构造新的意义世界。因此“良知”之所“致”,用现代的话语言之就是“体验”“良知”之意。“良知”之“体验”就成了王阳明的主体话语。“良知体验”也就成了王阳明美学思想的核心或特质。
“体验”是中国古代哲学、美学、诗学等和当代西方哲学尤其是生命哲学、存在主义、现象学和解释学等极为关注的范畴和概念。那么“体验”是什么呢?要给“体验”下一个简单的抽象的定义或界定显然是很困难的,尽管如此,人们仍然普遍地使用它。也就是说,无论是中国哲学或美学,还西方哲学或美学都一直青睐着它,并给予它各种各样的意义和名号。譬如:在中国,就有所谓“尽心”(孟子语)、“寻孔颜乐处”(周敦颐语)、“兴”、“妙悟”(严羽语)、“致良知”(王阳明语)、“天人合一”等表述,都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或美学的生命关怀和意蕴。中国哲学和美学就其本质意义而言是一种人生哲学或美学,即是以人的现实的具体的超越性的问题为核心的理论思想体系。人永远只是一个有限的实体,但要追求人生的无限的事件,就不能只是执着于有限的个体和感性的存在去把握,而必须是也只能是用有限的生命去感悟人生的意蕴,在个体的生命意义追求中去体验无限的人生。这也就是中国哲学和美学中的一个基本的主题:“天人合一”。因此,中国的哲学家们就一直在追求着那种人类的精神和宇宙精神高度融合的自由审美境界。在西方,也有所谓的“迷狂”(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