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由於李德裕、蘇軾、吳萊等人的題詠，曾令各被稱之爲“桐花鳳”和“綠毛么鳳”、“羅浮鳳”、“倒挂子”的美豔小禽，當宋、元、明代變得膾炙人口。可是，又緣古人多以“博物學”的角度來描述相關鳥類的形狀、生理，其文字缺少科學性和準確性，遂使它們的勘同成爲困難。本文通過對相關資料的整理、分析，指出：“桐花鳳”乃雀形目花蜜鳥科的“綠喉太陽鳥”，而“綠毛么鳳”、“羅浮鳳”、“倒挂子”，緣其“倒挂”的生態特徵，則爲分類上屬於雀形目極樂鳥科、棲息地爲今分隸于印度尼西亞、巴布亞新幾內亞兩國的伊里安島及其附近區域的“藍極樂鳥”、“紅極樂鳥”。至於中國從“下港”、“浡泥”等國的“貢獻”中得到它們，標明中世紀的東南亞存在著一定規模的“珍禽市場”。
 
Abstract: The beautiful bird named Phoenix Tree Bird and Little Green Phoenix or Lofu Phoenix or Bird-of-hanging-upside-down had been won universal praises for being mentioned in the poems and compositions by Li Deyu, Su Shi, Wu Lai and so on in Tang,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It is difficult to be identified because the writers in the ancient times described the figure and life of the birds from the point of ‘natural history’, and the records always did not seemed exact and scientific. Based on new collec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relative materials, this article will point out: The anterior was Green-tailed Sunbird and the latter was Blue Bird-of-paradise or Red Bird-of-paradise that hang upside down sometimes at the branches of the trees and live in Irian Island and the vicinities of it governed by Indonesia and Papua New Guinea. It could be believed: there were some markets for rare birds sold in Southeast Asia in Middle Ages, for Chinese emperors had got the Paradise Birds in the way of so-called contribution of the missions from those countries in Jawa and Kalimantan Islands.
一
早在唐代前期，就曾提到過一種被稱爲“桐花鳥”、或“桐花鳳”的嬌豔小鳥。張鷟《朝野僉載》補輯：“劍南彭、蜀間有鳥大如指，五色畢具。有冠似鳳，食桐花。每桐結花即來，桐花落即去，不知何之。俗謂之桐花鳥。極馴善，止於婦人釵上，客終席不飛。人愛之，無所害也”。[1]逮至李氏中葉，曾任宰相的李德裕，在“專題”的賦中較爲詳細地介紹了這種生活在益州亦成都府、今四川成都市城郊的可愛生靈。《會昌一品集》卷別一〈畫桐華鳳扇賦,並序〉：“成都夾岷江，磯岸多植紫桐。每至春暮，有靈禽五色，小於玄鳥，來集桐華，以飲朝露。及華落，則煙飛雨散，不知其所往。有名工繢於素扇，以賚稚子，余因作小賦書於扇上。桐始華兮綠江曙，粲鮮葩兮泫清露。樹煜煜兮霞舒，鳥爛爛兮星布。彼嘉桐兮貞且猗，當春暮兮發英蕤。豈鵷雛之珍族，又棲託乎瓊枝？彼零露兮甘且白。涵曉月兮灑鮮澤，豈青鳥之靈儔？常飲吮乎玉液，有嘉穀而不啄，有喬松而不適。獨美露而愛桐，非人間之羽翮。逮華落而春歸，忽雨散而川寂。悵丹穴之何遠！想瑤池而已隔”。“宛宛兮若餐珠於芳蕊，飄飄兮疑振羽於光風”。“青春晚兮芳節闌，敷紫華兮蔭碧湍。美斯鳥兮類鵷鸞，具體微兮容色丹”。[2]
下至唐末、五代，“桐花鳳”的諸項“特徵”相繼由時人的詩作得到證實。《全唐詩》卷四六八劉言史〈歲暮題楊錄事江亭〉：“垂絲蜀客涕濡衣，歲盡長沙未得歸。腸斷錦城風日好，可憐桐鳥出花飛”。[3]《唐僧弘秀集》卷九釋可朋〈桐花鳥〉：“五色毛衣比鳳雛，花深叢裏只如無。美人買得偏憐惜，移向金釵重幾銖”？[4]甚至有吟詩者願意變成“桐花鳳”，以長久地陪伴佳人。[5]迄於北宋，涉及的文字較前更多。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七二：“益州。桐花｛鳳｝色白至大，有小鳥，燋紅，翠碧相間，毛羽可愛。生花中，唯飲其汁，不食他物，落花遂死。人以蜜水飲之，或得三四日，性亂跳躑，多抵觸便死。土人畫桐花鳳扇，即此禽也”。[6]宋祁《益部方物略記》：“金花之露，俗曰鳳類。綠羽纖爪，藻背翠尾。花落則隱，以是見貴。右桐花鳳。二月桐花始開，是鳥翺翔其間，丹碧成文，纖觜長尾，仰露以飲，至花落輒去，蜀人珍之，故號爲鳳。或爲人捕置樊間，飲以蜜漿，哺以炊粟，可以閱歲”。[7]梅堯臣《宛陵集》卷一八〈送余中舍知漢州德陽〉：“匹馬易爲秣，單車長是輕。秋風來棧道，宿雨度關城。石上樹林暗，山根江水明。桐花鳳何似？歸日爲將行”。[8]
在對“桐花鳳”的“貫注”者中，籍貫在眉州、今四川眉山市的文豪蘇軾，顯得頗爲突出。《東坡志林》卷二：“吾昔少年時，所居書室前，有竹柏雜花，叢生滿庭，衆鳥巢其上。武陽君惡殺生，兒童婢仆皆不得捕取鳥雀。數年間，皆巢於低枝，其鷇可俯而窺也。又有桐花鳳四五，日翔集其間。此鳥羽毛至爲珍異難見，而能馴擾，殊不畏人，閭里間見之以爲異事。此無他，不忮之誠信於異類也”。[9]《蘇軾集》卷詩三一〈異鵲〉、卷詩一九〈次韻李公擇梅花〉：“熙寧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饑得民。有二鵲棲其廳事，訖侯之去，鵲亦送之，漳人異焉。爲賦此詩。昔我先君子，仁孝行於家。家有五畝園，么鳳集桐花。是時烏與鵲，巢鷇可俯拏。憶我與諸兒，飼食觀群鴉。里人驚瑞異，野老笑而嗟。云此方乳哺，甚畏鳶與蛇。手足之所及，二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衆鳥不我遐。故知中孚化，可及魚與豭”。“更憶檻泉亭，插花雲鬢重。蕭然臥潛漉，愁聽春禽哢。忽見早梅花，不飲但孤諷。詩成獨寄我，字字愈頭痛。嗟君本侍臣，筆橐從上雍。脫靴吟芍藥，給劄賦雲夢。何人慰流落？嘉花天爲種。杯傾笛中吟，帽拂果下鞚。感時念羈旅，此意吾儕共。故山亦何有？桐花集么鳳。君亦憶匡廬，歸掃藏書洞。何當種此花？各抱漢陰甕”。[10]
此後，歷南宋、元、明而至清初，“桐花鳳”常被當作“典故”，使用于文學作品中。《江湖後集》卷一鞏豐〈詠豫章蕉葉素扇〉：“寶月乘鸞空復情，頗嫌攜重愛攜輕。犀皮赤柄終傷俗，細骨洪蕉竟入清。格調不殊蒲處士，工夫全藉楮先生。文饒空賦桐花鳳，絢麗虛成畫史名。李衛公有畫桐花鳳團扇賦”。[11]王惲《秋澗集》卷三三〈李德裕見客圖〉：“唐韓滉筆，徽宗臨並御題在後。意氣揚揚與脅肩，較來失德兩同然。春風滿眼桐花鳳，不是當年諤諤賢”。[12]王逢《梧溪集》卷一〈聽鄭廷美彈琴〉、卷二〈題焦白所畫其父奉禮府君夜直詩意圖〉：“畫欄月照芙蓉霜，博山水暖薔薇香。石屏石幾青黛光，鄭鄉君子琴中堂。榴裙蕙帶辭羅洞，玉佩珠瓔脫飛鞚。何處春深雲滿林？小巢並語桐花鳳。君不見湘靈鼔瑟湘江滸，苦竹祠荒愁暮雨。遺音一聽增感傷，使我無言重懷古。重懷古，雞喔喔，明星爛漫東城角，誰家尚奏桑間樂”？“露濕金莖月轉西，披香太液淨無泥。梨雲散盡千官影，獨見桐花小鳳棲”。[13]《十五家詞》卷二八王士禎〈蝶戀花—和潄玉詞〉：“涼夜沈沈花漏凍，欹枕無眠，漸覺荒雞動。此際閑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 憶共錦裯無半縫，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往事迢迢徒入夢，銀箏斷絕連珠弄”。[14]
二
早在北宋中後期，即有士人徑將“桐花鳳”與被稱爲“綠毛么鳳”、“倒挂子”的禽鳥互相勘合。《集注分類東坡詩卷》卷一三、卷一四：“［趙］次公：有彩羽之細禽，人謂其如鳳，名之曰么鳳。蜀有禽五色，桐花時，來集於桐上，名曰桐花鳳”。“［趙］次公：西蜀有桐花鳥，似鳳而小。［陳］師道：人謂之倒挂子、綠毛么鳳是也”。[15]到了明、清代，將二者合而爲一，幾乎成了十分“流行”的說法。楊慎《升庵集》卷八一〈桐花鳳畫扇〉：“李德裕〈畫桐花扇賦序〉云：每至春暮，有靈禽五色，小於玄鳥，來集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