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繢《霏雪錄》云：即東坡（蘇軾）［〈西江月〉］詞所謂綠毛么鳳，俗名倒挂。一名收香倒掛，又名探花使。性馴，好集美人釵上，宴客終席不去，人愛之無所害，尤爲異也”。[16]陳元龍《格致鏡原》卷九八〈桐花鳥〉：“《湘煙錄》：桐花鳳小於玄鳥，春暮來集桐花，一名收香倒挂，又名探花使。《名物通》：倒挂鳥即綠毛么鳳，性極馴，好集美人釵上，惟飲桐花汁，不食他物。身形如雀而羽五色，日間聞好香，則收藏尾翼間，夜則張尾翼以放香。出成都”。[17]張英《張文端集》卷一五〈同館友人花燭詩〉：“春信恰當長至近，香溫未覺北來寒。可曾攜得桐花鳳？倒挂簾櫳倚醉看。閩有桐花鳳，一名倒挂鳥”。[18]
不過，仔細分析相關記錄，“桐花鳳”與“綠毛么鳳”、“倒挂子”並非同一種鳥。明人王世貞已曾提出懷疑：在出現的季節上，前者“暮春”，後者“早春”；在出現的地方上，前者爲“劍南”，後者則“嶺南”或“廣南”；而“桐花鳳”所在的“成都”，並沒有聽說南宋人范成大所稱的“五色倒挂鳥”。[19]其實，蘇軾在惠州、今廣東惠州市所見“綠毛么鳳”，乃是來自“東海”。《蘇軾詩集》卷三八〈再用前韻〉：“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爲骨冰爲魂。紛紛初疑月挂樹，耿耿獨與參橫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棲荒園。天香國豔肯相顧？知我酒熟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挂扶桑暾。抱叢窺我方醉臥，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故遣啄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嶺南珍禽有倒挂子，綠毛紅啄，如鸚鵡而小。自東海來，非塵埃中物也”。[20]《蘇軾詞集》卷四〈清平樂—梅花〉：“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挂綠毛么鳳。 素面嘗嫌粉涴，洗粧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海雲空，不與梨花同夢”。[21]莊綽《雞肋編》卷下：“廣南有綠羽丹觜禽，其大如雀，狀類鸚鵡，棲集皆倒懸於枝上，土人呼爲倒挂子。而梅花葉四周皆紅，故有洗粧之句。二事皆北人所未知者”。[22]
稍晚的文士，也常在提到梅花的時候提到“么鳳”。釋惠洪《石門文字禪》卷三〈次韻道林會規方外〉：“湘山半夜雨，斷我西湖夢。臥看讀書燈，花作扶頭重。曉窗晴潑眼，倒挂聞么鳳。起尋殿寒梅，小立幽香噴。柳絲不勝綰，筍庭春脈動。春色已如許，樂事非一種”。[23]王質《雪山集》卷一五〈和黃少譽綠萼梅〉、卷一六〈清平樂—感懷〉：“綠毛么鳳仰銜花，不在山椒即水涯。昔日鬢邊能似此？春愁磨盡總成華”。“斷橋流水，香滿扶疏裏。忽見一枝明眼底，人在山腰水尾。 梨花應夢紛紛，征鴻叫斷行雲。不見綠毛么鳳，一方明月中庭”。[24]韓淲《澗泉集》卷六〈次韻〉、〈趙履道同宿，南豅梅大放，次其韻〉：“不須酒畔狂吟裏，夢破寒亭自驚起。一梢孤月帶霜華，靈山漫澈冰溪水。塵勞空度幾星霜？畫手猶能眼界香。午夜城頭吹畫角，綠毛么鳳墮其旁。不怕花前不我知，只愁花後少人思。如今紙上閑言語，未抵依稀落墨時”。“老身居山復入山，隨山夾路溪彌漫。南豅深處作幽夢，我輩白鷗盟勿寒。梅花乘春既宜飲，綠毛么鳳非人寰。坐中長少偶然集，白雲清氣生簷間。醉酣低摘仍高攀，興來物會殊未闌”。[25]唐士恥《靈岩集》卷八〈毛文子遣贈萼綠華〉：“飛仙姑射不通塵，更倚晴空瑟瑟雲。從此櫻唇倍尋俗，唯須么鳳粲成群”。[26]
入元以後，凡相關梅花，多涉“綠毛么鳳”。王旭《蘭軒集》卷九〈題梅雀圖〉：“綠毛么鳳探來遲，先被疏籬凍雀知。日暮天寒花易落，莫教踏動雪霜枝”。[27]劉仁本《羽庭集》卷四〈水墨梅花〉：“鐵幹疏花淡，綠毛么鳳雙。道人清夢斷，明月下寒窗”。[28]王冕《竹齋集》卷續〈題畫梅〉：“獨有溪頭老梅樹，面皮如鐵生光芒。朔風吹寒珠蕾裂，千花萬花開白雪。仿佛蓬萊群玉妃，夜深下踏瑤台月。銀鐺泠然動清韻，海煙不隔羅浮信。相逢共說歲寒盟，笑我飄流霜滿鬢。君家秋露白滿缸，放懷飲我千百觴。氣酣脫穎恣磅礴，拍手大叫梅花王。五更窗前博山冷，么鳳飛鳴酒初醒。起來笑揖石丈人，門外白雲三萬頃”。[29]袁凱《海叟集》卷三〈鏡中梅〉：“的皪孤芳野水濱，折來應是曉粧人。瑤池風暖香初散，銀漢春回迹未真。奔月定知猶有影，淩波卻喜不生塵。綠毛么鳳無棲處，來往蘭房不厭貧”。[30]張憲《玉笥集》卷九〈春日〉：“彩毫漆點新蟬翼，奚墨雲磨舊馬肝。月落小窗瓊珮冷，夢回孤枕玉釵寒。荼蘼架雪香生宴，么鳳籠煙醉倚闌。笑我一春長閉戶，柳花填巷臥袁安”。[31]高啓《高太史集》卷一○〈倒挂〉：“綠衣小鳳啼愁罷，瘦影翻懸桂枝下。芙蓉帳裏篆消時，解斂餘香散中夜。鐘鼓迢迢鎖禁門，宵衣未得奉明恩。五更香冷羅浮月，相憶梅花應斷魂”。[32]
三
“綠毛么鳳”、“倒挂子”尚有“梅花使”、“倒挂雀”、“羅浮鳳”等別名。李子儀《姑溪詞》〈阮郎歸〉：“朱唇玉羽下蓬萊，佳時近早梅。惜花情味久，安排枝頭開未開？ 魂欲斷，恨難裁，香心休見猜。果如何遜是仙才，何妨入夢來？朱唇玉羽，湖湘間謂之倒挂子，嶺南謂之梅花使。十二月半方出”。[33]朱彧《萍洲可談》卷二：“海南諸國有倒挂雀，尾羽備五色，狀似鸚鵡，形小如雀，夜則倒懸其身。畜之者，食以蜜漬粟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輒以寒死，尋常誤食其糞，亦死。元符中，始有攜至都城者，一雀售錢五十萬。東坡［〈西江月〉］梅詞云倒挂綠毛么鳳，蓋此鳥也”。[34]吳萊《淵穎集》卷一〈羅浮鳳賦〉：“羅浮鳳者，海南小禽也。家君自嶺嶠回，挈之北上”。“乃爲賦曰：惟海邦之異産，挺羽族之光華。育火德而有燿，控離垣以為家。迤赤土之重漲，眇丹丘之僻遐。顧性命之淺薄，特盤桓於煙霞。原夫自南自北，載蜚載止。蜚不妄集，棲必倒跱。青飾衣衿，紺流爪觜。信鳳藪之多奇類，龜台之所使吮。夕秀於紫芝，嚼寒香於瓊蘤。雖斥鷃之同群，固鸞凰之等美”。[35]費信《星槎勝覽》卷前〈爪哇國〉曰：“其倒挂鳥，身如鵲大，披五色羽。日間焚香於其傍，夜則張尾翼而倒挂，張尾翅而放香”。[36]
“嶺南（廣南）”、“閩（福建）”分別有通向遠洋的大港廣州、泉州，人們自可從舶商手裏購得海外珍禽。“倒挂子”之所以播名“湖湘間”，那是因爲有人攜之北上，路出其處。“羅浮鳳”，宋廣業《羅浮山志會編》卷七：“倒挂一名么鳳，似鸚鵡而小，綠衣黃裏，嘴紅色，甚嬌麗，常倒懸架上，屈體如環，東西相穿以自娛。羅浮［山］梅花村多有之，倒挂梅花枝上，人至不去以爲常。志稱：惠州梅花上，珍禽多倒挂子。俗人畜之，帳中每焚香，則收之羽，夜間則張尾舒翼，倒挂以放香”。[37]張翊《南海雜詠》卷四〈羅浮山〉：“羅浮山，在增城、博羅二邑界上，本名蓬萊山，一峰在海上，與羅山合。上有洞通勾曲，又有璿房瓊室七十二所，即十大洞天之一也”。[38]《嘉靖廣州通志初稿》卷三一：“羅浮鳳即五色雀，毛有五彩可觀。若士夫遊羅浮，必集而翔，因名”。[39]而校以《淵穎集》卷一〈羅浮鳳賦〉，“羅浮鳳”之所從來，實“本山川之迢遞，羨體氣之自然。胡虞衡之弗及，隔瘴癘以能全。戒羅氏而弋舉，命島夷以籠遷”。[40]據此，“羅浮山梅花村”之“羅浮鳳”，係常聚集一起的“五色雀”，而非來自“島夷”亦海外、有“蜚（飛）不妄集，棲必倒跱”特點的同名之鳥。所謂的“志稱”，蓋“無稽”的附會。
被稱爲“倒挂鳥”或“哇哇倒挂”的珍禽，當朱氏一朝，被頻繁地列入南洋“諸國”向“天朝”進行“貢獻”的名單。“諸國”計有四個，都在今巽他群島。其一、其二，原爲一、裂爲二、又合爲一，政治中心分別在今印度尼西亞西爪哇（Java Tengah）省會萬隆（Bandung）市東南的“西爪哇國”亦“下港國”，在今東爪哇（Jawa Timur）省會蘇臘巴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