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习俗属于原始萨满,本也崇信天神。《廿二史札记》卷二十七《辽帝皆有简便徽号》说:
“如太祖曰‘天皇帝’,太宗曰‘嗣圣皇帝’,世宗曰‘天授皇帝’,穆宗曰‘天顺皇帝’,景宗曰‘天赞皇帝’,圣宗曰‘天辅皇帝’,道宗曰‘天佑皇帝’,末帝曰‘天祚皇帝’。皆于初即位时,群臣上尊号即有此二字。甚至皇后亦另有徽称。如太祖后曰‘地皇后’,圣宗后曰‘齐天皇后’,道宗后曰‘懿德皇后’是也。其後耶律淳僭位,亦号‘天锡皇帝’,耶律达实(旧名大石)亦号‘天佑皇帝’。达实殁,其后塔布布延(旧名塔不烟)称制,亦号‘感天皇后’,其女布沙堪(旧名普速完)称制,亦号‘承天太后’。此亦一代之制也。”[xxviii]
《辽史·太祖纪》屡言阿保机祭天祭山,如天赞三年(924年)八月“至乌孤山,以鹅祭天”,“次古单于国,登阿里典压得斯山,以爊鹿祭。”耶律贤乾亨二年(980年)闰三月,“有鸨飞止御帐,获以祭天。”[xxix]这些信仰或原出自契丹原始风俗。
宋真宗“文化竞争”的针锋相对,无非也是降临托祖,尤以轩辕黄帝曾经诛杀蚩尤,又是华夏的“人文初祖”,自谓能够超胜契丹祖神。“天书封禅”不过使仪式更加典礼化精致化,以自张声势,压过契丹。这种外交“秀”延续多年,逐渐发生着影响。可以参看赵翼缕述“澶渊之盟”以後宋辽交际礼仪各自尊大的曲折,而宋使屡占上风之情事。既不能在沙场搏杀中有所作为,那么宋人以文化自大,傲视群雄的心态,以及由此生发出来的敏感多疑,小性儿爱恼,则确定无疑,虽名臣亦不能免。[xxx] 而契丹使节或者钦慕中华风仪,或者偷得三拳两脚诗赋本事,就来叫板的趣闻轶事,也一直充斥宋朝词臣的私人记述,并被揶揄尽致。事繁不絮。
其实前述道宗要求宋主的绘像时,“大契丹”早已复号“大辽”,也许正是承认中华文化正统在宋。辽道宗在位约当宋仁宗末年到宋徽宗初年,耶律洪基(1032~1101年)是崇尚中原文化最笃的辽君。据洪皓《松漠纪闻》卷上记述,他命汉臣讲《论语》,至“北辰居而众星拱”句,道宗曰:“吾闻北极之下为中国,此岂其地耶?”汉臣又读至“夷狄之有君”句,不敢讲,道宗曰:“上世獯鬻、猃狁无礼无法,故谓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何嫌之有?”他被诬而死之宣懿后萧观音(1040-1075)也以擅长诗文闻名于世,曾作过《君臣同志华夷同风应制》一类诗题。[xxxi]
可知在这场由“天书降神”开始的“文化竞争”中,宋朝终于弱化了契丹文化正统的心理及武力统一的意愿,达到了自己的战略目的。而在另一方面,由于保持了中华文化对于北方地区的影响,复经辽、金、元三代经营,以北京为中心的格局终于融合南北多个民族,又在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的政治文化版图。从大历史视野看,对于整个中华民族而言,仍然是一个双赢的结局。
余论
《元史·张德辉传》言,正当元军尽灭金土,渡过淮河,长驱宋境之际,发生过这样一场对话:
“岁丁未,世祖(忽必烈)在潜邸,召见问曰:‘孔子殁已久,今其性安在?’对曰:‘圣人与天地终始,无往不在。殿下能行圣人之道,性即在是矣。’又问:‘或云,辽以释废,金以儒亡,有诸?’对曰:‘辽事臣未周知,金季乃所亲睹。宰执中虽用一二儒臣,余皆武弁世爵,及论军国大事,又不使预闻,大抵以儒进者三十之一,国之存亡,自有任其责者,儒何咎焉!’世祖然之。”
“辽以释废,金以儒亡”之说,于是成为蒙元闻惕鉴往,拒绝汉化的由头之一,後话不提。至于辽、金之亡的文化要素中,“汉化”是否为其魁首,也有见仁见智之别。“文化冲突”固然会导致武力争胜,弱肉强食的不智,“文化臣服”也会瓦解民族自信,最终消解本民族的价值体系。这段史实作为民族国家间“冲突—融合”模式的往鉴,仍然可以予以多方面,多角度的启迪,供今人深长而思之。
至于“神道设教”在宋以后中国政治文化设计中的意义,钱锺书《管锥编》曾有精辟论述。限于篇幅,略去不提。
页注释。
律高八、高十。熟悉《辽史》的都知道“南院大王高八、北院大王高十”权倾一时,是否即他们兄弟,待考。按宋、辽文献各以其文字书写,辽人经历了文字改革,姓名又常改动,故元时以汉字撰史,双方姓名往往不能合榫。
页。
页。
年于甘泉宫修太一祠坛,以正月十五祭之。“君基”云云,或即托此。
年新三期。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