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冲击下近代中国学术分科的演变(4)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1
倡分科之举,真要分而治之,在不少地方与西学并不能充分吻合。梁启超在试图区分“政”与“学”时就说:“凡一切政皆出于学,则政与学不能分;非通群学不能成一学,非合庶政不能举一政,则某学某政之各门不能分。今取便学者,强为区别。”[14]这可以说是所谓“见道之言”,盖学术分类主要还是为了研究的方便;从根本言,学术分科本不是非有不可。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的分类已很难在自然界的形成和发展中找出对应的划分依据,与人类相关的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更不易在古今人类活动中得到支持,因为昔人及今人都很少在行为时先想到这是我的“心理”、那是我的“社会行为”或“政治举动”等等,则所谓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分类实未必有充分的学理依据,更未必存在不可逾越的边界。(注:在近年的西方,作为“现代性”成分的“学科”(academic  disciplines)之正当性,已受到一些学者(特别是倾向后现代主义的学者)的质疑,他们认为学科的划分也是带有“偏见”或倾向性的“现代”产物,其出发点又不同,其说似亦不无所见。与这种“反学科”的观念有相当区别而针对近代学术专科化趋势的某些弊端和弱点的,是一种在西方与中国都很早就出现了跨学科研究的主张。“跨学科研究”这一说法隐含着接受或至少不挑战既存“学科”的正当性,但未必就是在学理上确认“学术”应该分科而治。梁启超在20世纪初年所写的《新史学》中已提出跨学科研究的取向,或许即是无意中受到不将学术分而治之的传统倾向影响。)
  其实民初人取为标准的近代西学本身也是个变量,“学科”的分聚与兴衰往往随外在的社会需求和学理内部的发展而演化。(注:例如西方一些大学(特别是层次较高的大学)多设有专门的“区域研究”系或科(专业),这一“学科”便因二战及战后的实际需要而兴起,今日已渐略呈衰落之相;又如今日西方盛行的“文化批评”大致尚属于似学科非学科的阶段,但一些学校已设此专业,更重要的是“文化批评”理论对一些既存学科造成了冲击,导致人类学、社会学、文学等领域的学者开始讨论其本身学科存在的正当性。)然而“西方”权威在近代中国的树立使本来可以再思或讨论的“学科”划分实际成为众皆认可而不必讨论的内容,当某一学科研究的对象与“学科”本身出现冲突时,只有极少数学人如傅斯年有非常婉转的“反抗”,他认为中国古代无西方意义的哲学而只有“方术”或“思想”;(注:以研究中国古代哲学起家的胡适后来也基本接受傅的看法,说详罗志田《大纲与史:民国学术观念的典范转移》,《历史研究》2000年第1期。)更多不论新旧的20世纪中国学人并不挑战新确立的分科体系,而是反求诸己,或否定研究对象的正当性,或希望在因应的进程中保持某种程度的独立性。
  面对新进入的西学,出现一种长期的努力,即以一个包容广阔的名目来囊括传统的中学,类似的名称包括中国文学、国文,以及后来的国学、国故学等。康有为在奏请废八股改策论取士时即主张要求士子“内讲中国文学”而“外求各国科学”,这里与“各国科学”相对应的“中国文学”包括经义、国闻、掌故、名物等,[15]则其“文”更接近今日广义的“文化”之意,且暗含不分科的寓意,即各国之学主分,中国之学虽分而考试,其根本还是一种以“文”汇通之学。后来张之洞办存古学堂,所学“以国文为主”,其“国文”仍是广义的,包括各类传统学问。[16]那时张君劢进入江南制造局的广方言馆,上课是“四天读英文,三天读国文”,其英文“包括了数学、化学、物理、外国历史……等”,而国文则“由先生指导看三《通考》,弄点掌故,作论文等”,分别是中学与西学的代名词。[17]
  晚清中西学战的结果是,到20世纪初年中学已被认为“无用”。在一定程度上或可以说,国粹、国学、国故等词汇的大量引入思想言说之中,恐怕就因为“中学”已经失去吸引力和竞争力,尤其“国学”明显是“中学”的近义词。当章太炎鼓吹“以国粹激动种姓”时,他(以及主张以历史激发爱国心的梁启超等)有意无意间不过是换一个标签而试图将在时人思想言说中因“无用”而边缘化的“中学”拉回到中心来;但正由于国粹与“已经战败”的中学之接近,这一努力的成就有限,或可说基本是不成功的。认为中国没有国粹、只有“国渣”的观念在清季已出现,到民初更越来越得到强调。[18]
  正因为“国学”更多不过是取代“中学”的包容广阔的名目,其在西方学科分类为基准的学术体系中如何定位就成为困扰许多学人的问题。早在20世纪20年代,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当整理国故运动一度风行之时,“国学”即成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而充满歧异并使人困惑的问题。那个时代的中国学者多据西学分类以言中学,“国学”在此分类中究属何类?亦即“国学”本身的学科定位或学术认同问题,困扰着当时许多学人。各类新旧学者就“国学”或“国故学”的含义与类别展开了激烈的论争,大部分学者都承认“国学”存在的正当性须与西式学术分科衔接,而基本未见有人质疑西式学术分类本身。这样,尽管新派学人中也有可以接受“国学”这一名目的(如梁实秋■■不少趋新学者却开始大声疾呼地否定“国学”存在的正当性。一个流行的观点是,由于西方各国皆无所谓“国学”,故中国的“国学”也不成立。有的学者试图用“国故学”来取代“国学”,有人则主张“国学”与“国故学”是两回事,只有取消“国学”才能安顿“国故学”;有人根本主张“国学”不是“学”,更有人连“国故学”一起否定。(注:本段及以下数段的讨论,参阅罗志田《学术与国家:北伐前后“国学”的学科定位与认同危机》,收入《国史浮海开新路——余英时教授荣退论文集》,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2年,457-506页。)
  非常有意思的是一些被认为“守旧”的学者持论并不“保守”,如柳诒徵于1923年在通常被视为“保守”的东南大学和南京高师两校的“国学研究会”组织的演讲上提出“非汉学非宋学”的口号,他主张“论学必先正名”,明言“汉学、宋学两名词,皆不成为学术之名”;汉学不过“文字学耳、历史学耳”,而宋学则可“分为伦理学、心理学”。很明显,他心目中“就其学术性质”而定的“正确名词”皆以当时学校中通行的西式学术分类为依据。(注:柳诒徵(讲演,赵万里、王汉记):《汉学与宋学》,东南大学、南京高师国学研究会编:《国学研究会演讲录》,第1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24年,84-90页。本文承徐雁平君代为复制,谨此致谢。)
  反之,最为趋新的胡适在大约同时的《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不仅在综述清代“古学”时数次使用“经学”一词,在论及将来意义的“整治国故”时,也无意中说出“这还是专为经学、哲学说法;在文学的方面,也有同样的需要”这样的话,立刻被更年轻的吴文祺批判。吴氏等不少人以为,国故学只是一个过渡性的“总名”,整理国故是将传统中国学术转换成现代西式学术进程中一个必须的环节,国故经“整理”而分别归入哲学、文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19]
  可以看出,吴文祺等人所提倡的其实就是刘师培那一代人早已在做之事,不过清季人直接入手进行,不那么注重取向的提倡,或使后人感觉此类事还没有开始做?也许这些后辈本具那一时代较流行的“前无古人”之风,根本不怎么看已经“落伍”的清季人著述?(注:按吴文祺在前引文中说,“从来没有人替国故学下过定义,我且来替它下一个定义”;然其所述多半都是在发挥或系统化毛子水、胡适、曹聚仁先已提出的观念,很能提示当时少年新进那种目中无人、横扫一切的气慨。)有趣的是,吴文祺本人那时就在质疑学术传统的中断,他对十余年前曾著有《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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