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言
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中,「什么是经典」这个问题各有其不同的答案。关于「经典性」(canonicity)的不同定义具体地说明:各个不同文化传统中的经典,除了经典的共同性质之外,更深具个别地域文化之特色,并受到各地域的历史与文化传统的投影。我们可以说,所谓「经典」或「经典性」常常是在各地域的思想史或文化史脉络中被定义的。
本文探讨的中心课题是:在东亚儒家思想史脉络中,「经典性」如何被定义?为了探讨这个问题,我们除了运用儒家涉及经典之特质的直接史料之外,也想从东亚儒者解释经典文本的言论之中,推敲他们心目中经典之所以为经典之特质。
二、儒家思想脉络中「经典性」之三个面向
从东亚儒家思想脉络来看,「经典性」至少包括三个重要内涵:(1)作用说: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
《易经》在战国时人眼中已跃为「六经」之一,太史公论「六经」之功用,亦以《易经》为首出:
《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从汉代以降,经典的范围颇有变化扩大。在经典范围的扩大过程中,《易经》之成为经典具有指标性之意义,诚如陈昭瑛近日所说:「《易》的加入,使此后儒家对『经典性』的界定起了变化,即在『人道』之上别重『天道』。于是由『人文化成』的意涵引申出宇宙论、形上学的意涵。『经典性』不再局限于『人道』,而及于天、地、人三极。」总而言之,《易经》之成为经典,不仅是从形上学界定「经典性」的必然结果,而且,东亚思想界所开展的《易经》诠释,更大大地开拓了「经典性」的形上学面向。
(3)心性论的内涵:东亚儒者所定义的「经典性」的第三个面向,就是心性论的内涵。东亚儒者从这个角度定义经典的,当以中国的王阳明(守仁,伯安,1472-1528)与日本朱子学者林罗山(忠,信胜,子信,1583-1657)的言论为其代表。
经,常道也。这是从汉人崇尚「五经」以后,人人共谕之义。《广雅》:「经,……常也。」《尔雅义疏》:「经者,理也。」《广雅》:「经,径也。」《释名》:「径,经也,言人之所经由也。」汉代人习以经典并称,《汉书‧孙宝传》:「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着于经典。」《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又〈朱佑传〉:「宜令三公,并去大名,以法经典。」又〈赵典传〉:「赵典,字仲经。」义取相应。《释名‧释典艺》:「经,……可常用也。」亦谓经即典耳。经典合称始于汉代,因二字可互训,如《尔雅》:「典,经也。」就其原意而言,典指重要书籍或大型书籍,此与经所代表的二尺四寸之官书含意一致。而随着「经」之训常,「典」在汉代亦有常法之意。刘熙《释名》:「经,径也,常典也,如路径无所不通,可常用也。」张华(茂先,A.D.232-300)《博物志》:「圣人制作曰经,贤人著述曰传。」皇侃《孝经序》:「经,常也,法也。」刘勰(彦和,约A.D.464-522)《文心雕龙》〈宗经篇〉说:「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都是以经典为永恒之常道。
但是,直到十五与十十六世纪之交的王阳明,才雄浑有力地指出经典所承载的不易之常道之意涵。王阳明在〈尊经阁记〉中,这样界定六经的「经典性」:
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