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辰纲:小说第十六回智取生辰纲自然是精彩的故事,但人们未必都知道“纲”的来历。《新唐书》卷53《食货志》载,刘晏组织漕运,“每船受千斛,十船为纲,每纲三百人,篙工五十”。宋时纲的名称使用最多,一般是以一定数额的同类物资编组为一纲,如铜钱是以二万贯为一纲,金以二万两为一纲,银以十万两为一纲,米以一万石为一纲。汴河运粮,五百料船以二十五艘为一纲,四百料船以三十艘为一纲,一料相当于一石载重量,每艘船以八分载重量计算,正好各是一万石。前面引用的宋代押纲使臣,即是负责纲运者。小说中以“十一担金珠宝贝”的私人礼物,却组织军人运送,依习惯的计量,也组成了一纲。
十三、兵器:参对北宋《武经总要》所登载的各种兵器图,还有其他史料,可知《水浒传》所记载的各种冷兵器,并非是宋时,而是在元明之际的。中国主要自宋代开始,已进入了冷兵器和火药兵器杂用的时代。宋代的炮还不是管状炮,而是人力抛石机,用以抛射石块和火药球,前者为石炮,後者为火炮。小说第三十四回秦明从青州出兵,“放起信炮”,下寨後,次日五更,“放起一个信炮,直奔清风山来”。山“上面擂木、炮石”等打击官军,又用“火炮、火箭一发烧将下来”。第四十七回说:“只听得祝家庄里一个号炮,直飞起半天里去”。第五十五回描写呼延灼发兵,“火炮、铁炮五百馀架,都装载上车”。南宋後期与金朝均有铁火炮,其实类似今之炮弹,其壳可称铁炮壳,都是用抛石机抛射。第五十五回描写凌振“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远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第一是风火炮,第二是金轮炮,第三是子母炮。先令军健振起炮架”。第五十七回说“凌振、杜兴载过风火炮架,上高阜去处竖起炮架”。“那一个母炮周回接着四十九个子炮,名为子母炮,响处风威大作”第八十三回说“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上述记载还看不出是否是後世的管状火炮。但第六十六回说公孙胜和凌振“将带风火、轰天等炮数百个,直去北京城内净处守待”。第八十九回说宋江“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第九十二回说“宋江阵里轰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来,正打在敌楼角上,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第九十三回李俊准备“放一百个火炮为号”,“搬过炮笼、炮架来,都埋藏衣甲船内”。第九十五回说“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第九十八回“时迁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火炮”。他“把火炮阁在柴堆上,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却才方点着火炮”。“那两边柴草堆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这显然都不是指管状火炮,而是南宋後期的铁炮一类。
当《水浒传》拍电视剧时,曾在无锡影视城找我们座谈,我们提出,不论从宋代的现实和小说中的描写看,不应依今人的一般知识,将炮理解为管状火器。但编导者显然没有接受,结果在电视剧中出现了管状火炮,这显然是误导观众。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第八十回高俅攻打梁山泊所用的车船,“最大者名为大海鳅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其第二等船,名为小海鳅船,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这显然取材于南宋广泛使用的车船。但据有关杨么的史料,车船与海鳅船不同,後者是轻快小战船。车船使用两舷侧的翼轮激水航行,是原始的螺旋桨推进器。自宋以降,车船使用不广,後又销声匿迹,尽管明代还有“车轮舸”图传世。
十四、地名:小说引首说赵匡胤“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第七十二回说开封是“四百座军州辐凑之地”。历代唯有宋朝以府、州、军、监为一级行政区划,其下设县。所谓四百军州的约数,是符合史实的。小说的地名也相当驳杂,宋、元、明代都有。如第三十九回的无为军是宋代地名,但说与江州隔江相望,又是不确的。第四十六回的高唐州是元代的地名,第三十三回的青州府又是明代地名。但小说中没有路、省一级的行政区划。
总的看来,《水浒传》确实保存了不少宋代的名物制度,如果与传世的宋人话本,《三言》和《二拍》中宋人话本进行参对,其说书的风格,其叙事的名物制度等都是相近似的。当然,此类宋人话本也留下了後人的加工和窜改的痕迹。例如《沈鸟儿画眉记》的结尾居然出现了明代的“都察院”。《水浒传》叙述宋代的名物制度,固然有不少细微处非元人或明人所能追拟,但也有许多不准确之处。例如第五十五回韩滔为“陈州团练使”,彭玘为“颍州团练使”,率所统本州人马进剿梁山。按宋时的团练使仅是武人虚衔,并不在本州任官统兵,自金朝以下,撤销了团练使的官名。但按宋代州的分类,这两州都属节度州,其武官名目不是团练使,而应是节度使、承宣使和观察使,名为镇安军节度使和顺昌军节度使,承宣使也用两个军名,而观察使则用两个州名。所以出现此类问题,无非一是後人的窜改,二是後人创作时追述不确。只要看一下今人创作的历史剧,甚至是追述上世纪上半叶的电视剧,竟有难以计数的失真情节,就不难明白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