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学者对宇文的接受和质疑也是对整个海外汉学家态度的缩影,由此可以看出我们在引进与吸收的道路上是如何前行的。作为对中国古典诗歌以及文化研究最出色的海外汉学家之一,宇文在很早以前就已影响了中国的诸多学者。1996年,由乐黛云主编的《北美中国文学研究名家十年文选》就选取了宇文的3篇文章,由此打开了宇文思想真正进入中国的序幕。2008年,王晓路主编的《北美汉学界的中国文学思想研究》介绍宇文中国文学思想研究的篇幅达到100页。而徐志啸所著的《北美学者中国古代诗学研究》对宇文的研究和论述也占据了3个章节。在接受与批判的过程中,国内学者显示了敏锐的学理视角与理性批判精神,在近20年的宇文氏思想研究当中,大陆学界已经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就宇文氏文学思想的回应情况来看,其唐诗研究与文学史研究中的问题意识无疑是回应而最广、研究最深入的一个方而。文学史书写需要直而历史真实性问题、断代文学史合理性问题以及迭代话语记忆的相互倾轧,已经成为了古典文学学界的学科共识。但同时也应该看到,就唐诗抑或文学史研究而言,宇文氏所提供的研究路径以及相关回应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众所周知,宇文氏中国文学史思想以问题意识以及对传统固化观念的重新思考为出发点。这也是大陆古典文学界探讨其思想的重中之重,但是对其思考意识的过分关注却往往带来了对具体问题的忽视。宇文所安文学史思想非比于思路本身,而是由具体化、碎片化的待研发课题所组成。在文学史个案研究上,针对宇文氏思想的进一步阐发尚鲜有成果。学界目前将宇文氏的基本定位依旧是理论家与文学研究者,其历史学方法引入文学史的研究范式所受关注还并不充足。乃至于宇文所安将文学与历史、思想、环境、心理、生态等学科所进行的交汇,都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而就其比较诗学思想而言,目前学界较突出的呈现两种不足之处。一种观点从西学背景入手,以艺术本体化理论讨论宇文所安提出的“非虚构传统”,断定其体系本质来自于“人本”说,这种做法将西方艺术理论命题套入宇文氏所做的具体分析与文学史书写当中,割裂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特殊性或者说异质性。而另一种观点则忽略了宇文氏的西学背景以及厄尔·迈纳的比较诗学研究谱系,仅突出其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单方而因素。这两种研究视角都片而化突出了宇文氏的理论方法或研究对象。并未对其比较诗学思想体系—尤其是建立在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这一特殊界定—作出充足的整体回应。换言之,宇文所安的比较诗学思想研究,应当建立在对比较诗学学科背景及其自身研究特殊性的尊重与了解的基础上才能更加恰当的展开,这也是目前对宇文氏专题性研究的迫切要求之一。
作为宇文所安带给所有文本类研究的特殊礼物,举隅法是其学术思想当中性质特殊、地位独特的一环。宇文氏第一次来华进行宣讲的,也正是其举隅法研究范式。目前,对这种研究方法的梳理与应用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展开,但其问题也同样存在。在一般意义上,我们将宇文所安的研究方法论作为新批评主义文本细读方法的衍生体。但是在这样的西方理论学派谱系下,往往会漠视掉宇文所安对其他理论方法的接纳与吸收、因研究对象特殊化而做的理论调整,以及个人学术风格的特殊表现,导致在研究当中举隅法等方法论往往会失其全貌。另一方而,作为西语背景的中国语言文学研究者,由于语言背景的差异以及学术方法的不准确适用,常常导致宇文氏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过度阐释以及错误解读。对此批评由来已久,但对这些阐释讹误的梳理以及根源探索却较少得到展开。事实上,理论在应用中的讹误正是分析理论本身的有效途径。
对于宇文氏翻译的研究在国内尚在起步阶段,目前关注点还主要集中在文本准确性以及术语翻译上。而跨语系术语比照、传统文论译介背后的语法规则,以及文论翻译与文学作品翻译的差异性等问题,受到的关注还十分有限。换言之,对宇文氏翻译体系的研究,还有待上升到理论高度与比较诗学整体视野当中进行讨论。
整体而言,宇文所安文学思想在大陆的研究与探讨,主要受到来自学科分化体制的压力与限制。不同研究背景、研究方法并且学术关注点也不尽相同的研究者往往会攫取宇文氏研究中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而这无疑是对宇文氏思想的割裂与片而化。跨越东西文化不同语境,不同学科的整体研究当然需要很强的把握能力与学术视野.但在宇文氏思想已经得到充分传播与讨论的今天.更进一步的研究必然会要求更加深入、全而、跨学科的学术思考。母庸置疑,宇文所安文学思想在近20年间的传播发展,已经切实改变了中国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些现状与看法。在我们感慨取得骄傲成绩的同时.也期待着更深刻的改变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