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的混杂。怪诞的艺术作品,在表现手法上往往会杂合各种艺术门类、各种文学流派的表现手法,在形式上给人造成陌生的冲击之感或文类的混杂之感。在文学传统内部,怪诞不属于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但它存在于所有这些时期/流派中,同时也借所有这些流派或思潮的创作手法来表现自身。怪诞也不仅仅存在于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中,它更多地是各种文体形式的一种奇怪杂糅。用科鲁斯的话说,后现代的怪诞小说“把先前看作是不相容的东西并置在一起”,“吸收包括街谈巷闻和黑话在内的话语、文本信息、聊天室和电子邮件混杂的新形式,以及信息技术的符号和语言等”。
主题的混杂。一些学者认为怪诞艺术作品传递的主题是负面的、黑暗的,通过“不相容领域的互相混合;静力规律的废除;本体丧失;对’自然‘形状的扭曲;种属差异不复存在;对人格的破坏和历史秩序的破碎”来造成“异化的世界”,传递出“毋宁说是对死亡的恐惧,还不如说是对生活的恐惧”;也有学者认为“一切现存事物的相对性在怪诞风格中总是欢快的,怪诞总是充满着更替的欢乐,哪怕这种欢快和快乐已减弱到最低限度(如在浪漫主义中)”;?或者如切斯特顿把怪诞看作“一种以新的眼光不加歪曲地表现世界的手段”,这种手段可以“让我们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来重新认识(现实)世界,尽管这种眼光可能是怪异的、令人不安的,但却是清新的,真实可靠的”;甚至认为怪诞表现的其实是艺术家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使得艺术家“同时是自己又是别人”,“他们知道某人是滑稽的,知道他在不知道自己本性的条件下才是滑稽的;同样,根据相反的法则,艺术家只有在具有了两重性并且了解他的两重本性的所有现象的条件下才是艺术家。”
这充分体现出了怪诞作为一种艺术手法、风格、审美表现形态或美学范畴的巨大生命力,它表现的主题是混杂的,“从两头的癞蛤蟆到终极真理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怪诞艺术的表征对象。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怪诞表现的主题的混杂性可能不是指向双重的或二元的东西,而是霍米·巴巴意义上的“混杂性”,其重要性“并不在于可以[据此]追溯到[混杂产生的]第三项得以出现的原先的两项,而在于[混杂性作为]第三空间,使得其他可能性的出现成为可能”,混杂产生的是“不同的、全新的,也是难以辨识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意义和表征相协调的新领域。”
身份的混杂。怪诞艺术没有足够的同一性把自己整编为某一美学范畴或某一文类形式(如悲剧、喜剧),在艺术的流变中,它拥有的只是一系列的“家族相似”。它与许多其他可以范畴化的美学范畴相联系,同时也相互区别。汤姆森对怪诞与荒诞(absurd)、怪异(bizarre)、死亡恐怖(macabre)、漫画(caricature)、滑稽模仿(parody)、讽刺(satire)、反讽(irony)、滑稽(comic)等容易与之混淆的范畴进行区分。在布鲁姆看来,怪诞和崇高同样可以给人以“震惊”之感,差别就在于怪诞有着“洞穴的”、“地底下”的、“幽灵出没”的源头,进而与崇高的“超然性的震惊”区别开来。
于是,怪诞又和弗洛伊德式的“神秘的与可怕的”(uncanny)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怪诞产生在熟悉与陌生之间,它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或“最陌生的熟人”,是在可感性与不可感性之间边缘的一种存在物。在美学史上,它带给人们的是“难以理解的形象”,“作为美学的孤儿,它从一种形式向另一种形式,从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徘徊”。
除了上述五个层面的混杂性之外,风格的混杂、感受的混杂或许也应该包括在内。但是,怪诞作为风格、怪诞中可笑性与可怕性的混杂这样经典的定义,正是由于媒介、元素、形式、主题与身份的混杂糅合。这五个层面更倾向于对怪诞作为一个审美对象的客体性分析,一定程度上与风格的批评、传统印象式的批评相区别。小结怪诞艺术从其诞生之日起,就以其“陌生性”、“新奇性”给人的感官以巨大的冲击。后来无论是将Grotesque看作是特指16世纪发掘于意大利的古罗马装饰图案的专门词汇,还是对这种图案的模仿和在文学领域的拓展所形成的一种风格,甚至把怪诞看作是一种有着自身独特结构的美学范畴,一种对待历史的态度,或是一种动荡社会现实的表征,其核心内涵都可以概括为“可怕性与可笑性的混杂”。但是,这种西方学者定义怪诞的总体趋向忽略了怪诞的可感性问题,它事先假定怪诞可以直接进入审美主体的感受或知觉,而事实上对怪诞的感性学特征进行探究的第一步就是要追问其可感性问题。实践性原则被内化为美学规范、怪诞成为人们生活中习见的事物(甚至生活本身即是怪诞的)、社会变迁和文化差异以及个体心理防御机制的运作等四个方面,以无意识的方式影响了我们对于怪诞艺术的感受。在它们的运作之下,我们甚至根本无法将某一特定时刻或语境下原本极其怪诞的事物知觉为审美对象。怪诞的感性学特征需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怪诞艺术本体的混杂性问题。怪诞艺术由于起源于绘画而渗透于各类艺术,因而具有媒介的混杂性,这种混杂性与元素、形式和主题的混杂性相杂合,使得怪诞艺术的同一性遭到破坏,造成了其身份的混杂性。但是,怪诞艺术本身的这种混杂性及其对人们审美感知的可感性的挑战,为我们开启了一个新颖的审美领域和广阔的阐释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现实与表征、意义与阐释、召魅与祛魅、美女与野兽难以分割地交织在一起,成为当代社会生活和文艺文化的典型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