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古者还认为,儒学被历代统治者利用,成为统治者的帮凶,从而阻碍了中国的改革和前进。读者,你如何体察反古者的这条理由究竟在说什么?答曰:第一,是反古者自暴其愚蠢。第二,是反古者自暴其粗暴。第三,是反古者自暴其怯懦。第四,反古者恰恰在证明儒学的天然合法性。让我们一起来解开其中的隐秘吧。这里的讨论前提仅仅是承认反古者攻击儒学的理由:儒学被利用。
利用,总是谁利用谁。是故,当说“利用”时,“利用”这一概念已经蕴含了主体和工具这一组概念。所以,由利用构成的主体和工具之间的关系是:主体利用工具,而不是:工具利用主体。谁是利用儒学的主体呢?统治者。如果说儒学成了工具,是统治者使它成了工具,而不是儒学自行成了工具。儒学不能自行害人,不能自行成为工具,就象刀不能自行杀人一样。统治者利用儒学害人即“以理杀人”,是统治者利用儒学,而不是儒学利用统治者。那么,是应该批判儒学呢还是应该批判统治者?是应该批判杀人犯呢还是应该批判刀?是应该批判主体呢还是应该批判工具?道理不是极为简单吗?[36]——反古者没有弄清楚“儒学被利用”的秘密,这暴露出反古者的愚蠢。愚蠢者无知且不自知其无知,故而无畏,反古者在没有弄清问题的真相的情况下,在虚假前提之上建构了一套反古逻辑,并据此虚假逻辑对传统、对儒学大加杀伐,蛮不讲理,完全是学术暴力、学术专制,乃至学术独裁,完全缺乏基本的学术规范和学术道德。因此,反古者没有弄清问题的真相却立马暴露了自己的真相——粗暴。
至于帮凶,则是那些与统治者勾结,利用儒学帮助统治者维护其特殊利益的儒生(学者)。在这个意义上,任何一种天理昭昭的理论都可能被利用,[37]并因被利用而产生压迫者及其帮凶。[38]与统治者勾结,参与压迫的学者,其实不能说是帮凶,而已经是压迫者了。[39]所以,一定不应把现实政治或者社会生活的过错归咎于某种理论。[40]要追究责任,只能追究利用该理论的使用主体。
既然统治者是利用儒学的主体,因此要追究责任,只能追究统治者的责任。可是,反古者的粗暴在这时立马转换成了怯懦。他们不敢勇于批判统治者,却勇敢地把儒学当作靶子,把剧本从“荆苛刺秦王”篡改为“荆苛刺孔子”。这篡改不仅仅是一场丑剧,更是一场悲剧——儒学被反古者连根拔起,中国文化被反古者折腾得花果飘零。
事情还没有完,应该让人怀疑的是:统治者为什么要利用儒学?统治者之所以利用儒学,恰恰说明他们认识到了儒学的天然合法性。而儒学的天然合法性恰恰呈现在被解读被利用中——不管被何种主体解读和利用。不管统治者内用黄老也好,内用法家也罢,对于作为理论的儒学,只要统治者在内用的黄老或者法家等等的外面披上儒学这张“皮”,也即“外示儒术”,这就一定是在证明而不是否定儒学的天然合法性。很显然,统治者在利用某种理论时,总是希望人民接受这种理论。统治者选择了儒学,既说明了统治者对这种理论的公开接受,还同时说明了统治者对履践这种理论所呼唤的生活样态作出了承诺。而人民则只有接受儒学所呼唤的预期的生活样态,他们才可能接受儒学这种理论。因此,儒学这种理论所呼唤的生活样态,乃是人民之期待;因此,儒学具有天然的合法性。这天然,正是人民的期待。一旦双方都接受了儒学,儒学就成为统治者和人民的公共思想资源,并由之建构起统治者和人民之间的对话平台。因此,儒学的捍卫者完全没有必要去洗刷儒学被利用的“污名”,这“污名”恰恰证明了儒学具有其他理论无与伦比的合法性,从而为统治者和人民所共同接受。谁会去利用那些浮浅的,不能为人民所接受的理论呢?至于统治者背离正德利用厚生之儒学,那是它的错,何损于儒学?[41]
不讲道理的,不合逻辑的,未必就是没有效力的。讲道理的,合逻辑的,未必就是实际有效的。至今为止的历史变迁和理论建构都没有给出正义必胜的必然性。尽管反古逻辑以及反古思潮如此荒谬,却挟持着以坚船利炮为后盾的西方文化的“先进性”,粗暴无情的攻击传统,诋毁儒学,污蔑祖先,几乎摧毁了中国人对自己的历史-传统-文化的亲情和归依,导致中华文化花果飘零,使呈现在生活中,以生活来持守的文化根脉日渐式微,不绝如缕,几乎彻底摧毁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导致中华民族在精神上游荡无根,严重瓦解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在事实上阻碍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就是说:反古-西化在事实上不但无助于民族复兴,反而造成了瓦解中华民族的严重灾难,在民族复兴的道路上可谓南辕北辙,用心良苦,适得其反。在建构日新盛德、自信自强、刚健不息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凝聚中华民族,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长路中,反古者只是造反者而不是革命者,只是破坏者而不是建设者。[42]
反古者,挺起你的民族自信!
反古者,醒来!
[1] 如果没有被误用,“批判”一词不过就是论证、分析或讲道理而已。尽管使批判得以展开的理论前提可能已经蕴含了价值预设,但批判本身并不直接意味着价值判断。如果说批判可能意味着价值判断,那么,是批判导致价值判断,是论证的过程的结果,而非批判直接就是价值判断。这就是批判与直接进行价值否定的批评的根本差别。越到后面,本文的价值倾向越凸显。但是,与缺乏论证的反古思潮及其反古逻辑对历史-传统-文化的否定式的、打倒式的的“批判”相比,这种价值倾向是论证过程结的果。
[2] 这里参考了罗志田:《国家与学术:清季民初关于“国学”的思想论争》,三联书店,2003年1月第1版。罗志田:《裂变中的传承——20世纪前期的中国文化与学术》,中华书局,2003年5月第1版。相关内容在此二书中随处可见。例如,《裂变中的传承》之“十、物质的兴起:20世纪中国文化的一个倾向”,对清季民初学者对文质和物质的划分,以及文化概念的含糊有比较具体的说明。
[3] “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发展生产力”,“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等等,其中的“现代化”、“生产力”、“科学技术”,根本上完全还是一个“长技”的问题。西方对科技的倚仗,借助科技而进行的扩张,因对科技的效用的自负而导致对其政治制度、文化样态的自负,使西方不断强化了它是世界的中心(价值中心)的自负;同时,中国因对源于西方的现代科技的认识、理解、接受和臣服,使中国不断丧失自信,放弃以前的夷夏之辨,逐步把西方作为中心,作为普遍,把自己作为特殊。理解国人对科技的认识的发展脉络,是理解近代中国发展路线的整体转向的关键,也是理解近代中西关系的主轴,极值得研究。
[4] 梁启超:《戊戌政变论》,第1、2、113页,中华书局1954年12月初版(系饮冰室合集本重印)。甲午之后,疑古反古之风遂起,以至产生了中国人反中国的情感,而且这种倾向至今不绝,阻碍中国民族的自信的恢复,民族精神的重建和民族复兴。参见[加]陈志让(Jerome Chen):《甲午战后产生的中国人反中国感》,见戚其章、王如绘主编:《甲午战争与近代中国和世界》,第1064-1079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1月第1版。
[5] 按照形式逻辑,这里的由果溯因并不能成立。但是,由于因果都不在文质和物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