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凯勃特将自己的一生都用在了农场的经营上,不可谓不辛苦,不勤奋。但是,即使艰辛而孤独,他也没有丝毫的怨言,而且还因此而自豪。即使到了最后,当他发现辛辛苦苦赚来的金子失去后,仍旧没有大发雷霆,而是说,“我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又在警告我要坚强,要留在这田庄上。我看到是他的手通过伊本偷走我的钱,使我脱离软弱。我觉得自己就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指在给我引路rr [5](P273)。他何以至此,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身上的清教徒精神。
在美国早期的英国移民中,有相当数量的人是为了逃避宗教迫害,追求宗教自由来到新大陆的。他们大多是英国的清教徒,把新大陆看作是人间的伊甸园,期望在此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宗教之国。在新英格兰的殖民地中,两万多英国人在普利茅斯、塞勒姆、马萨诸塞湾以及附近的地区定居落户,其中有相当数量的殖民者是清教主义的牧师及总督。尽管各个地区的清教徒在对待英国国教的态度不尽相同,但他们有着相同的基本信仰,吸纳路德宗教改革的成果,否定罗马教皇和主教的权威,尤其是欣然继承了加尔文主义的思想,相信上帝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决定“得救”的(上帝的选民)和“被弃”的人,即“命定说”(也称“预定论”)。“命定说”认为上帝与人类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上帝是全能的、完美的,人类则是罪恶的、卑劣的。出于慈善,上帝决定拯救一部分人,而对其他的人,上帝则给予永恒的惩罚。不管是谁,都无法企图通过祈祷和善行来赢得上帝的拯救,因为那只是上帝恩赐的礼物。“命定说”是加尔文教派最重要的教义,并为许多的新教派别所接受,这其中就包括清教。一般认为,清教徒的神学属于彻底与坚决的加尔文主义。清教徒世俗行为所体现的清教精神与此“命定说”的教义有着密切关联。“命定说”教义带来的最主要问题是:教徒如何知道自己是被上帝拯救的还是被抛弃的人呢?加尔文的后继者们对此提供了两个答案:一是,只要信仰坚韧,就有充分的自信认定自己就是上帝的选民,如果对此有所怀疑,那么只能是信仰不够坚定的缘故;二是,紧张的世俗活动是获得自信的最合适的手段,而且只有这种手段能够驱散宗教的疑惑,带来恩宠的确定。这后一种解释,“不可避免地使日常的世俗行为具有了宗教意义……这种教义抛弃了天主教将伦理训诫分为“命令”和“劝告”的做法,认为上帝所接受的唯一生活方式,不是用修道禁欲主义超越尘世道德,而是完成每个人在尘世上的地位赋予他的义务,这是他的天职”[6](})。这样,世俗意义上谨慎的工作、行为的规范化就有了一种宗教意义上被拯救的内涵,具有了神圣的意义。还有一个问题,怎样的世俗行为才是上帝所允许的呢?答案是直接由圣经所揭示的,或者间接由上帝创造的有目的的世界秩序所揭示的。上文所引的老凯勃特的那段话,可以在《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的第七章中找到类似的句子,这表明老凯勃特是在按照圣经上所揭示的行为来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他在经营农场过程中的一丝不苟、谨慎,甚至是僵硬、冷酷的态度也都有着宗教方面的原因。加尔文主义教徒认为拯救的信心是由教徒们自己创造的,它有赖于一种随时都面对着被选或被遗弃的无情抉择的自我控制。“这种禁欲主义的目的是使人能够过一种警觉而又睿智的生活:最紧迫的任务是消除自发的、出于冲动的享乐,而最重要的手段是使其信徒的行为规律化。rr [6](P102)老凯勃特所过的正是一种高度自律而又苛刻的禁欲生活。70多岁的他仍是工作不息,甚至连睡觉有时都是在马棚里。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种上帝所要求的生活方式,所以他过得心安理得,而且因此获得了骄傲的资本。但是,正如韦伯在他文章的最后所指出的那样,对于外在物的关心应当“像一件轻轻披在圣者肩上的薄外衣,可以随时扔到一边”,可是命运的裁决却使那件轻裘变成了铁笼[6](P172)。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赚钱已经与经济斗争中的生存密不可分。因此,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一种攫取式的生活方式与一种世界观或信仰已不复有必然的联系。在今天,资本主义的攫取已不复需要宗教力量的支持,早先具有拯救意义的清教主义,已经完全蜕变为一种赤裸裸的物欲追逐和拜金主义。无疑,老凯勃特就是这种在铁笼中挣扎过活的一类人。作者对他是批判的,也就是说作者对清教、清教精神是持批判态度的。
作者这种对清教的批判态度也在对伊本和爱碧的情感经历的描述中表现出来。伊本和爱碧的爱情悲剧除了外部老凯勃特的原因外,根本还在于他们自身。他们自身的矛盾冲突是导致悲剧的根本原因。先来看一下伊本。在伊本出场时,剧本是这样介绍的:“一双带有挑衅的黑眼睛使人联想起丁头被困的野兽。每天对他都是一个牢笼,他发现自己被困在里面,却又不甘屈服。他身上有着一股凶猛的、被压抑的力量”[5](P195)。这种力量就是他的自然本能—情欲。这种情欲是被压抑的,压抑者就是他所处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清教气氛。这种清教气氛如此之浓,甚至已经渗透人他的骨髓中了。这在剧本中他的两个哥哥—彼得和西蒙经常说的,伊本像老凯勃特一样“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和老凯勃特是“狗咬狗”中得到启示。同时,伊本自己也说过:“还得造围墙—石头上堆石头,不停地垒着石墙—一直到咱们的心也像石头一样冷了,硬了,墙越垒越高,咱们也被围在里面出不去了”fs7(}})。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生活在这个石头农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无法摆脱那种清教精神的。因此,我们可以说伊本就是一个情欲与清教精神的混合体。很好地体现了这两者统一的是,伊本时常不忘他的母亲,时常感觉到母亲的存在。首先,一想到母亲,伊本就想到农场的继承权问题,这可为他身上清教精神的一面,表现为对物质的追求。其次,按照弗洛伊德主义的理论,男性的第一个性对象是自己的母亲,这也就是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伊本时常想起他的母亲不能不说是一种性冲动的记忆。这也可在他与爱碧发生关系时,爱碧借着当时伊本神智有所模糊而故意充当伊本的母亲这一点看出来。只是,从此以后,伊本性冲动的对象从他的母亲转移到了爱碧身上。爱碧身上清教精神和情欲的统一也很明显。首先,她嫁给老凯勃特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农场。当她初到农场时,剧本就写到了她的贪婪,“我的田庄,我的家,我的厨房”的话语将她身上的清教精神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身上情欲的一面则突出表现在她对伊本由诱惑到真爱的转变过程中。
当两个同是情欲与清教精神统一的人结合在一起时,两人的情欲虽可得到暂时满足,但是清教精神要求的对金钱的追求必然造成两人的矛盾。伊本和爱碧情欲的结合就是他们的孩子,追求农场继承权的斗争也同样集中在这个孩子身上。为了解决彼此的矛盾,对伊本产生真爱的爱碧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田产的纠纷也伴随着孩子的死去而解决,两人又走在了一起。但是,孩子的死去也是对他们情欲的一个否定。如果剧本以爱碧和伊本接受法律的制裁结束的话,那么,这部悲剧就跟黑格尔所定义的悲剧相似了。但是,在这之后,奥尼尔又加了这样两个情节:一是,凯勃特对即将被带走的伊本流露出嫉妒的神色;一是,当伊本和爱碧出门后都虔诚地望着天空说,“真美”。奥尼尔之所以这样做是有他的原因的,在他看来,一种实际的、简便可行的宗教信仰远比黑格尔的抽象的“永恒正义”观念对现代人更有价值和意义。因为前者更直接、更容易为现代人所理解,也就更容易被接受。而且,作为一种疗救方式也更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