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李白是古惑仔,仅仅就事论事而言,不无道理:有个性、不拘小节、张扬、冒犯礼法等等,这些特征我们都可以返过来还原到李白的个性上去。如果表面地看,这样的说法以及于丹、易中天他们用现代语言去改写他们所讲的经典,会觉得非常生动,他们一下子把我们当下的理解习惯和生活方式引进来,而且激活了对经典的现代理解。但是诞生这些经典的古代文化背景和生活世界与我们今天的现代大众文化背景和生活世界有着深刻的断裂。“断裂”是一个现代术语,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在社会现代化及其心性现代性的进程中都有一个断裂,而不是渐进。这种断裂会造成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一个新质的大众文化出于商品消费的需要,而改写和它在文化背景及其诞生的生活世界异质的经典的时候,已不再是简单的个性差异性意义上的“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了。
从评价的意义上看,今天的大众文化在现代性条件下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现代人是淡化终极价值信仰的,现代人是在商品消费的意义上去塑造自己的物质消费对象和精神消费对象。这种塑造对经典的伤害性是我们觉察不到的,这还不仅仅是“十博士”说讲的那些外在的、显性的硬伤,这些知识学意义上的错误倒还在其次,因:为所谓硬伤主要是指知识,而最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它可以把一种新的精神和气质带到这样一些解释中去。对传统的经典的东西,现代人在读它的时候,需要克服现代性的断裂所造成的隔离,通过深刻的内在精神状态的转变进入古代人的情境。不是非要外在的正襟危坐、燃香抚琴,而是指我们应当非常认真地环绕经典,以同情的心态进入经典,然后去体会古人对待他们的世界的态度。否则,主体性空前膨胀的自由任性的现代人很容易以现代性习惯歪曲古代人的精神状态。
三 、在这个意义上就引出一个很大的历史哲学问题,即古今之争的问题: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孰优孰劣?这里不能作简单的评价,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如果要简单地说,现代文明,它的物质文明、甚至在个体自由平等意义上的伦理交往文明,我们都可以看到它确实是比古代社会进步了。但是更深入地看,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社会中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同今天现代化一现代性的条件下人和自然、人和人的关系是有深刻的断裂的,是不一样的。在一定程度上古代人要比我们今天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上更加人性(更“天然”)。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文化哲学话题。反过来回到与之相关的问题,就是经典对于维系古代文明及其传统价值的意义。
何谓“经典”?一般而言,“经典”往往是:
1.其作者生存于本民族乃至人类某种基本生产一生活方式深远变动阶段,而且围绕这种生产一生活方式的回顾、反省与瞻望已形成思潮意识。国际学术界基本接受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K.Jaspers)著名的轴心期(Axi—alPeriod)理论,即在公元前800一公元前200年的600年间,产生了从孔子、佛陀到希腊哲人等一批开创并奠基本地区本民族本教派精神观念与生活态度的人物及著作。这些精神观念与生活态度是对于人类各个文明首次也是至今最深远的塑型。与之相比的第二次塑型,则是从16世纪开始的现代化及其18世纪观念转型的启蒙运动。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奠基或转型都是极为宏大的长时段历史的机遇产物,而并非人类主观意志随时随地的创造。就此而言,经典不可以仅仅归功于特定的作者,它具有深厚的历史客观规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