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女性声音的论文(2)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8-10-03

  不可否认,阿买妮的《彝语诗律论》无论从理论内容还是从理论形态的精湛程度看,“都堪称是一部优秀的彝族古代诗学著作”,其对彝族诗歌发展有着深远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在多民族中国文化史上长期的族群发展及交往中,少数民族诗文论一方面有跟汉族诗文论相通之处,一方面也保持自身独具特色的话语系统,对其异质性特征我们理应尊重。在阿买妮的《彝语诗律论》中,读者可以看到“风”、“骨”等范畴的使用,但其美学含义别具,如论诗歌之“骨”云:“诗文要出众,必须有诗骨,骨硬诗便好,题妙出佳作。”“诗有诗的骨,诗骨如种子,种子各有样,各样种不同”。“写诗抓主干,主干就是骨,主骨抓准了,体和韵相称。”这彝族诗学范畴之“骨”是以彝族传统文化中固有的“根骨”意识为基础的,具有本民族话语系统中的美学涵义,若是不加分辨地简单套用汉族诗学范畴之“骨”去解读,难免错位。又如,布麦阿钮《论彝诗体例》中的“诗中各有主,主体各不同。题由主所出,骨肉连相紧”,这“主”、“题”两个范畴也不同于人们寻常所见,前者乃指主干、主体或主脑,即诗歌中所写的客观对象或事物(如咏山则山是主,咏水则水是主),后者则指题旨、题目或题材,即由此对象或事物所生发出来的情感、意向、行为及情节、意义等。至于阿买妮讲的“诗有多种角,诗角分短长”、“韵协声调和,诗角更明朗”(彝族格律诗中的“三段诗”分为三角:首段叫头角,二段叫中角,末段叫尾角),这“角”就更是彝族诗学的独特范畴。此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晚唐司空图的《廿四诗品》以诗歌形式评论诗歌而被学术界称为“后设诗歌”(metapoem),看看阿买妮等人撰写的诗歌理论著作,其跟这种以诗论诗的“后设诗歌”在体式上不也有某种接近、相通之处么?

  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女性声音,不仅仅见于上述。明清之际,山阴女子王端淑编辑四十余卷《名媛诗归》,并且对所录作家分别以优美文字进行评点,便向我们提供了女性作为文学批评家现身说法的历史信息。 清代中期,江苏如皋女子熊琏著有《淡仙诗话》四卷,钱泳在《履园丛话》中对其“诗本性情”的真情立诗观就深表赞赏。出自女性之手的诗话类书籍,尚有沈善宝的《名媛诗话》、金燕的《香奁诗话》、陈芸的《小黛轩论诗诗》、杨芸的《古今闺秀诗话》等等,这些著作对于保存、传播和研究女性文学尤有重要价值。再如堪称清代“文学娘子军”的随园女弟子,才学兼备、能文擅诗,不但以其让人刮目相看的诗歌创作壮大了“性灵派”阵营,而且在诗文论方面也不乏见地,如金逸称“读袁公诗,取《左传》三字以蔽之,曰‘必以情’”(《随园诗话补遗》卷一〇);王倩仿司空图以诗论诗云“句一落纸,已滞于形,存乎诗先,灵台荧荧”(《论诗八章》);归懋仪以诗论文曰“文章亦一艺,功因载道起,天籁发自然,名言醞至理”(《拟古》);席佩兰对比诗名与功名,有“君不见杜陵野老诗中豪,谪仙才子声价高。能为骚坛千古推巨手,不待制科一代名为标”之语(《夫子报罢归,诗以慰之》);骆绮兰从女子“身在深闺,见闻绝少”而“又无山川登临,发其才藻”出发,反思了“女子之诗,其工也,难于男子”的社会现实(《听秋馆闺中同人集序》);还有出自这些女子笔下的各种论诗诗(如席佩兰《与侄妇谢翠霞论诗》)、评戏诗(如潘素心《题〈长生殿〉传奇》)、题画诗(孙云凤如《题席佩兰女史拈花小照》),凡此种种,均值得我们留意。事实上,女性对批评界未必全然陌生,有学者在分析清代女性写作中完颜恽珠的《国朝闺秀正始集·例言》时指出:“这些东西告诉我们,妇女们非常通晓当时人们论辩中的概念,并使用它们作为自己评论文学、刊行作品、编选文集和执笔写作时手中的武器。

  诸如此类,涉及诗学、词学、剧学等多方面,我想今天的文学史论研究者再没有理由视而不见。拨开千载缭绕的云雾,超越单一性别视野的局限,用心去发掘被遮蔽的女性文学批评资源,追寻历史上女性文学批评的声音,将历朝历代女性文学批评的言论搜集起来、整理成书并深入研究,将有助于我们整体还原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真实面貌。

  古代中国文学史上,原本在女性写作中就不可多得的女性批评,因种种缘故多有丢失或被遮蔽。汤显祖时代,有娄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词,尤其酷嗜《牡丹亭》,不但悉心捧读,而且饱研丹砂,蝇头细字,密密批注,“往往自写所见,出人意表”,这个闺中女子“幽思苦韵,有痛于本词者”,乃至为丽娘故事“惋愤而终”(事见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记》,张乃汤显祖同时代人,彼此多有书信往来)。《牡丹亭》剧作者得知此事后,动情地写下《哭娄江女子二首》,诗云:“昼烛摇金阁,真珠泣绣窗。如何伤此曲,偏只在娄江?”“何自为情死?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娄江乃今江苏太仓,聪秀的俞家女子以心血批注的《牡丹亭》,不见传本,甚是可惜。为此,清代顾姒叹曰:“百余年来,诵此书者如俞娘、小青,闺阁中多有解人……惜其评论,皆不传于世。”(《三妇评本牡丹亭跋》)历史上,导致女性从事文学批评者有限以及女性的批评“不传于世”的因素甚多,但下述两点,无疑与男性中心社会的抑扬有关。

  一是对女性才能的怀疑。女性才能在男性化的历史叙述中,向来是一个令人疑惑的存在。有两句流行的话从正、反两方面指证着这点:一是贬语“头发长,见识短”,这是对女性才能的直接否定;一是褒语“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以表面褒扬方式来达到对女性才能的间接否定。在男主女从社会中,男子垄断文化而女性不得染指被视为天经地义,“通文墨”从来属于男性专利,那是他们立身处世、闯荡天下、入仕求官、光宗耀祖的“敲门砖”;这“砖”对于家门内“从父”、“从夫”乃至“从子”的女子们当然用不着,古语所谓“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即是这种现实写照。连身为女性的汉代班昭在《女诫》中也说:“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准此,“妇道无文”,远离文章远离写作是女儿家的本份。生来“弄瓦”的女子命定该在家中成天围着灶台转,她们除了做“懵妇人”(如冯梦龙抨击“无才是德”时所言),还会有多大能耐呢?中国古代文艺史上,尽管也有像陶贞怀这样的女作家在《天语花》自序中就弹词创作发表过“感发惩创之义”的文艺观点(这种观点不比那些高谈“文章乃经国之大事”的男儿们差),但总的说来,在性别观念刻板化的世俗眼光下,即使有不寻常的笔墨或言论出自“第二性”,也往往影响范围有限,更有甚者,还会被疑心为另有暗中捉刀之人,如清凉道人《听雨轩赘纪》中所言。有感于此类现象,高彦颐谈到中国古代女子剧评时指出:“《牡丹亭》的读者和评论者是经常受到怀疑的,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最初便是出于谈则的谦逊,而在其丈夫吴人的名义下于私人间流传的。重新在三妇名下发行,便遭遇到了不信任。吴人为三妇提供了一个详细的辩护,但也承认拿不出书面证据。他解释,在两次不同的偶然事件中,陈同和谈则的手稿都毁之一炬。厌烦了对三妇文字真实性做无休止的辩解,他便听任了永远不能说服每一个人这样的事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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