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对精英的思想与大众的思想没有分辨。激进主义主流说,更多地只是看到精英的思想变动,忽视了大众的思想,尤其是中国农民的思想结构。综观世界现代化历史,在农民还没有转换为市民之前,其思想的农业文明保守性仍然是主流。经济上的平均主义和小农主义、政治上的救世主主义、文化上的反智主义等方面仍然是摆脱不了的。
其四,争论受到非学术因素的干扰。主要是国内政治思想地图的变动和国外社会思潮的广泛影响。当然,讨论激进与保守何者为社会思想主潮这样的问题,要想摆脱非学术因素的干扰是很难的,问题是能不能够形成一个学术界广为认同的研究坐标。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坐标,争论可能是无休止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其五,研究方法存在一定的问题。主要是存在一个“类似黑格尔式的历史本质主义的偏向”。朱学勤针对余英时的研究方法提出批评,五四一代激进人士,正是因为过高估计思想文化的观念性力量,才接受欧陆历史理性,发生了被余英时批判的激进思潮。但在七十年后,当我们开始对五四思潮的批判时,一旦抽去具体的历史情境,以这一思潮的观念性力量,将1919——1949年凿空打通,这样的治史方式与思维方式,不也发生了同样的失误吗?[73]其实,有这种偏差的远不仅仅是余英时一人。
其六,学术界在讨论或研究文化思想上的保守主义和激进主义时,存在着一种褒保守、贬激进的倾向。主要是受民族文化情绪的影响导致评价标准的错位,郑大华认为是以“学理的和道德的标准”取代了“历史的标准”的结果。[74]
其七,学术界如果把“传统”、“传统文化”或“儒家文化”视为评判保守主义和激进主义的坐标,把“批判传统”、“批判传统文化”甚至“重估一切传统”视为“激进”,要谨防误导现代化的方向。“重估一切传统”不是“全盘否认传统”,而是在“现代性”的坐标下重新批判地继承“传统”,“五四”主张“重估一切传统”是最大程度地解放传统的资源,使传统获得活力和新生。当然,“五四”实际上并没有做到“重估一切传统”,在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上远没有突破“传统”的牢笼,超越“传统”的局限。
其八,把“革命”等同于“激进”并不适合中国现代化的语境。中国人在很大程度上把“革命”等同于“造反”,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结构的根本改变,即现代化的实现和现代性的获得。更何况,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结构的“革命性变迁”未必采取所谓“激进手段”或“激进话语”,因而“革命”是否就是“激进”是值得深刻怀疑的。
通过以上的观察和思考,我们还有必要对以下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其一,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概念该如何界定?能不能够离开中国的现代化实际来界定?能不能够静态地、非历史地、抽象地去争论保守与激进的问题?
其二,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激进主义、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的关系实际如何?就中国现代化程度而言,三种思潮谁占主导地位?人们应该如何准确把握和正确对待现代化进程中的三大思潮?
其三,为什么学术界会出现旷日持久、席卷全国和各学科的“激进与保守之争”?其背后的非学术因素是什么?学术界应该如何做到“学术独立”?
其四,从“激进与保守之争”来看,海外华人学术界以及国外学术界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研究的影响如何?对这种影响如何评价?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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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65、179、194页。
[②] 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增订本,第292页。
[③] 朱学勤称之为“九十年代时风变换的权威文本之一”。并认为大陆学界大约在一九八九年以后流传他的这一观点,一时应者云集。载朱学勤:《问答录:对一种反省的反省——九十年代学界时风之我见》,日本《中国研究》1996年第9期。
[④]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载余英时:《钱穆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版,第200页。该文收入大陆出版的多种文献之中,如许纪霖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上下)》,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等。
[⑤]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01页。
[⑥] 陈晓明:《反激进与当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境遇》,载李世涛主编:《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版,第310页。
[⑦] 法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3年12月9日。
[⑧]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190页。
[⑨]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00页。
[⑩] 余英时:《钱穆与新儒家》,《钱穆与中国文化》,第39页。
[11]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16页。
[12]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19页。
[13]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193、195、197页。
[14]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12页。
[15]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15页。
[16]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09页。
[17] 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激进与保守》,《钱穆与中国文化》,第216页。
[18] 姜义华:《激进与保守:与余英时先生商榷》,香港《二十一世纪》1992年4月号。
[19] 姜义华、陈炎:《激进与保守:一段尚未完结的对话》,《开放时代》1997年第2期。
[20] 姜义华:《20世纪中国思想史上的政治保守主义》,《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第68页。
[21] 姜义华:《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和平革命与新理性主义》,《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第496页。
[22] 张灏:《中国近百年来的革命思想道路》,《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第43——45页。
[23] 从80年代到90年代,王元化的思想有较大转向。他对“‘五四’激进”一说从反对转向认同。1988年12月,王元化先生在《人民日报》发表《论传统与反传统》,反对主张现代中国存在一个“全盘性反传统”的说法。他认为“五四”主要反对儒家的“吃人礼教”,而儒家并非传统思想的唯一代表,陈独秀、胡适、鲁迅等领袖人物并没有全盘反传统的问题,甚至对于儒家也未进行更全面的批判。“文革”固然把封资修作为批判的对象,但其本质正是封建主义的复辟。到了90年代,王元化逐渐认同了激进反传统和激进主流的说法。不少学者也有这种转向,如李泽厚等。
[24] 参考王元化、傅杰:《关于近年的反思问答》,《文艺理论研究》1995年第l期。王元化、李辉:《对于“五四”的再认识答客问》,《知识分子立场:急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第273、281、284——285页。
[25] 李泽厚、王德胜:《关于文化现状、道德重建的对话》,《东方》1994年第5、6期。李泽厚、王德胜:《关于文化现状、道德重建的对话》,《东方》1994年第5、6期。李泽厚的“否定革命”、“告别革命”的观点引起了学术界的“大哗”,李锦全《中国近代史几个问题评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