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化观念的quot;真quot;及其历史意蕴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5

 在中国文化中,"真"这个词早在先秦就已出现。当然,最初其词义与现代汉语中的"真"并不完全重合。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文化缺乏"真"的观念。事实上,以"真"为内涵的词,从先秦以来便深深地融合于中国文化。宽泛而言,"真"或表达"真"的词,其内涵有多重维度。从认识论上看,"真"首先与假相对,这一意义上的"真",往往指正确的知识,近于现在所谓真理。在中国文化中,作为真理的"真",更多地以"是"的形态出现,所谓是非之辩,便涉及认识意义上的真假。"真"的另一涵义是"诚",诚与伪相对,往往指真诚的人格、德性或行为。"真"的第三个基本涵义是"实",指真实的存在,与之相对的是"妄",妄即不实或虚幻。此外,"真"还指审美意义上的自然或本然,本真之美常常与人为的矫饰相对;"真"作为"俗"的对立面,往往亦与与终极的关怀相联系,所谓"真如","真宰"等等,都超越了世俗的世界而指向终极意义上的存在。"真"的如上涵义通过化为人们的具体观念、行为,在中国文化的演进中留下了历史的印记。

一、作为"是"的"真"

  从认识的层面看,"真"首先表现为知识的正确性,这种正确性常常以"是"来表示。早在先秦,墨家已指出,逻辑思维的功能和作用在于"明是非之分",知识的真在这里就表现为"是"。与墨家一样,儒家也一再强调辩是非,以获得所谓真的知识;孔子要求多闻多见,对不可靠的知识持存疑的态度(多闻阙疑),便表现了对真知识("是")的追求。
  在"是"的形式下,"真"首先具体化为一种求知的观念和态度。对主体而言,"真"往往体现为实事求是的要求。孔子已指出,知道的就说知道, 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才是明智的态度。这种态度与以不知为知构成了对照:前者表现了认识上的真实性,后者则是一种虚假的态度。儒家的经典《大学》强调毋自欺,亦以真实性(不自我欺骗)为认识的基本立场。对中国人来说,认识主体的这种真实态度,既是伦理意义上的美德,又是达到知识上之"是"的前提。
  与认识主体的真实性规定相应,在认识与对象的关系上,如实地把握对象,构成了求知过程的基本要求。《易传》提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以此解释《易经》中卦象的形成,而卦象的作用则被理解为"类万物之情"(揭示对象的真实状态)。《易经》本是一部占卜的书,其内容似乎应疏离现实界,但在中国的哲人看来,情况却刚好相反:卦象的可靠性从根本上说在于它导源于真实的现实。在这里,事实之"真"与观念之"真"被视为相互关联的二个方面,而这种统一性又构成了确信《易经》中诸卦象普遍有效的根据。
  在认识过程中,"真"的观念居于更为核心的地位。孔子已提出了"四毋"的要求,即不要凭空臆想,不要强加于人,不要固执己见,不要自以为是,其中的核心是反对主观独断。《管子》一书也一再主张排除主观成见,从客观对象本身出发(舍己而以物为法),直到宋明时期,朱熹等思想家仍把从对象本身出发,撇开先入之见(以物观物,不可先立己见)视为研究和治学的基本原则。物我、主客的这种分疏、辨析所指向的,不外乎"求是"(获得正确的认识):主观的成见往往遮蔽对象,惟有从事实出发,才能得其真相。
  从知识与学术的层面看,"真"观念的现实力量主要展开于科学及人文研究的的领域。中国古代在科学研究方面曾取得了世所公认的成就,这些科学的领域大致集中于天文学、农学、医学、数学等。天文学主要建立在实际的观察及数学的推论之上,天文的研究要求细致地观察星象(行星、恒星等)的位置、变化等,这种观察以得其真为宗旨,它构成了建立天象坐标系统的前提。从先秦到近代,中国人就十分注重各种天象真实状态的观察和记录,早在春秋时期,以日食而言,仅《春秋》一书,就记载了37次,其中33次已被证明是可靠的,数量之多和可靠程度之高,在当时的世界范围内罕见其匹。在医学领域,先秦已出现了切脉、望色、闻声、问病的四诊法,四者构成了了解疾病真实状况的相关环节。《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等等分别从治疗过程、药物属性等方面,突出了正确地把握病理、了解药物作用的意义,而贯穿其间的原则之一,便是求真。
  人们往往批评中国人注重实用,而缺乏为真而求真的精神,甚而以"实用理性"概括中国思维的特点。诚然,中国人很早就比较关注实际的需要,重视解决具体的问题,但不能因此便推断中国人缺乏求真的意识。致用与求真在中国人的思维传统中并不是彼此排斥的,求真固然往往以致用为指归,但致用本身也总是以求真为前提,在科学的领域尤其是如此。以天文的研究而言,这一领域诚然与解决农业、历法等问题相联系,但获得天象的真实材料(得其真)却是首要的出发点;在天文观察的过程中,"真"本身就构成了目的。从某种意义上看,没有对"真"的追求,也就不会有中国传统科学文化。
  与科学领域的"真"相联系的,是人文学科中的"真"。中国古代当然并没有近代意义上的学科分类,但近于近代人文学科的一些学术分支却已出现,文献考证、文字训诂等等,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领域。早在两汉时期,古文经学已对经典中的语言文字作了种种训释,并由此在经学研究中逐渐形成了一种注重训诂考证的传统,它在尔后的历史演进中绵绵相续,至清代,这一学术支脉进一步取得了朴学的形式,从清初到乾嘉时期,训诂、考证之学浸浸然成为一代显学。训诂、文献考证等等的中心原则是"实事求是",在文献考证等成为显学的清代,"实事求是"几乎被视为治学的第一原理。这里的"事实",是古代的文献以及其中的文字材料等,"求"即研究过程,"是"则指真实(本来如此)的形态。在小学(语言文字学)中,"是"或指文字的原始涵义(古义),或指文字的原始读音(古音);在校勘中,"是"相对于后世传抄过程的讹误而言,指文献(古籍)的本来形态;在辩伪中,"是"主要指伪作的真实作者和真实年代等。以"求是"(求真)为学术研究的理想,中国传统的文献考据等人文学科取得了难以抹去的文化成果。
  以"是"为形式的真观念,不仅仅指向事实界的真,而且具有价值观的意义。墨家主张"明是非之分",既意味着区分真实的事实与虚假的现象,也蕴含着分辨价值观意义上的正确与错误。儒家一系的孟子,更多地从价值观的层面,对是非之辩作了强调。孟子生活在战国时代,当时各家各派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提出了各自的哲学理论、政治主张,形成了所谓百家争鸣的历史格局。孟子对此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儒家之外的各家之说,都不过是淫辞邪说,他们的存在,对圣王之道构成了一种威胁;欲维护圣王之道,便应当息邪说,拒淫辞。
  圣王之道在这里首先被理解为一种最高的真理,相对于儒家之道,诸子百家的学说都不过是一偏之见,并相应地远离了普遍的真理。"真"在取得了道的形式之后,同时成为判断是非的至上准则。作为评判是非最高的真理,道所指涉的当然不仅仅是事实界的"真",而更多地是价值观意义上的正当。事实上,在中国文化中,与是非之辩相联系的"真",一开始便具有二重涵义:它既指认知意义上的"真",又指评价意义上的"真";如果说,在科学与人文研究的领域,"真"主要具有认知的意义,那么,在意识形态的领域,"真"则更多地具有评价的意义。
  孟子要求息邪说、拒淫辞,已表现出定于一尊的意向:除了儒家所代表的圣王之道外,百家之言都应加以屏除。在这里,以道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真理,已具有某种超然的性质。孟子之后,荀子提出"非十二子",对先秦各家学说作了更系统的抨击,并由此主张"以道壹人"(以普遍之道来统一人们的观念),其中也蕴含着在认同真理的形式下统一意识形态的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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