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哲学史上,知与行互为结合的理论模式并不是《性自命出》首先提出来的,但是,《性自命出》却能从完善主体之“性”、固定“心志”的各个层面、各个角度,在认识与实践的摩荡、磨砺之中,在认识活动的运动之中来模写它的存有与发展,把儒家哲学的理想人格在本体论与认识论相辅相成、循环往复的渗透中进行多层面的道德践履的状态书写得铺张扬厉、淋漓尽致,实在是一个创举!
三
与众不同的是,在磨砺性情、固定心志的过程中,作者从性情出发,正面论述了艺术创作与审美活动对人的主体性之完善、提高的巨大作用。由于它的出发点不带任何偏见,以性情的真诚为最基本的出发点,还由于对美的本质、功能有深刻的理解,因此,作者把美学有效地纳入了认识论的范畴,丰富了儒家认识论思想的宝库,同时也为儒家美学思想何以提高、丰富人的主体性的理论建设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语丛·三》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命题,是一把解读《性自命出》美学思想的钥匙。这个命题就是“忠则会。”(第63简)所谓“忠”在《性自命出》中,就是“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厚。”(第23简)“凡人伪为可恶也。”(第48简)“凡人情为可悦也。苟以其情,虽过不恶;不以其情,虽难不贵。苟有其情,虽未之为,斯人信之矣。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第50、51简)与《中庸》的 “诚”、“一”之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具有一样的品质,情真意切、拳拳服膺,是《性自命出》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在《性自命出》的性情论中,始终贯穿全文的一个重要命题是:“情出于性”。(第40简)“情出于性”的走向是双层双向,而且循环往复、互为磨砺的。亦即,性是情的本原、依托,是生命的天命之原;情是性的激发、摇荡,是性命飞动的灵采:“喜怒哀悲之气,性也。”(第2简)“凡至乐必悲,哭亦悲,皆至其情也。哀、乐,其性相近也,是故其心不远。”(第29简)挖掘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特征,在儒家哲学史上,《性自命出》在我们目前可以看得见的文献中似乎是第一次深入、具体,而且是系统地正视了人的情感世界;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也似乎是第一次从理论上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因此其意义之重要,可想而知。更为重要的是,“情出于性”不仅是双层面的,而且是互为激发、依持的关系。人的喜怒哀乐之情,是“性”摇荡于外物的结果,而情感的激荡、升华,却又是锤炼“心性”、固定“心志”的重要手段:“其声变则其心变,其心变则其声亦然。”(第32简)“闻笑声,则鲜如也斯喜。闻歌谣,则蹈如也斯奋。听琴瑟之声,则?如也斯叹。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第23、24、25、26简)这种内外的摩荡只有在真情至性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进行,而人的真情至性也只有在这种摩荡中才能得以超升。所以,“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第39简)情的基本质素是“忠”,是“信”。美学史家刘纲纪先生指出:“情感的表现是中国古代艺术哲学的核心。”[21] 应该说,《性自命出》的作者对艺术本质的把握是相当准确的。对人性的基本特征之描述也是客观的、不带任何理论偏见的。
所谓“会”,就是领会、交感、神化的意思。这与《乐记》的“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和之也”有同样的底蕴。“和”与“会”的美学上的意义是一样的。它们有两个趋向,一个是审美对象作用于主体所唤起的美感;另一个则是主体对审美对象的价值取舍。二者交合,就出现了“融合”、“神会”的境界。这种论述,在《性自命出》中是尤其生动的:“喜斯陶,陶斯奋,奋斯咏,咏斯摇,摇斯舞。舞,喜之终也。愠斯忧,忧斯戚,戚斯叹,叹斯抚,抚斯踊。踊,愠之终也。”(第33、34、35简)[22] 与许多后儒不一样的是,它的情与性不仅不是对立的,而且情感的自然迸发,审美意识的摇曳多姿,本来就是一条完善主体性的必由之路。虽然在儒家许多经典中都有以乐养心的论述,但是,《性自命出》更注重真情的自然流露、真性的保持,尤其是审美活动的进行始终都依持在这种真情的磨合、默契之上,因此具有较大的理论价值。这是《性自命出》本身认识论的深化、延展和飞跃,因为它并不是为了审美而审美,为了艺术而艺术来立论的。
作者之所以重视审美在认识活动中的作用,主要是他已经认识到一般的教育手段非常难以打入人的心灵,达到教化的目的,同时他又充分认识到,在审美体悟与性情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之中,有一条最为直截、深入地触及人的灵魂,直达仁、义的捷径——这就是审美体悟:“《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逢训之,体其义而节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第16、17、18简)“凡学者求(逮?)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第36简)作者的手法是,利用人们在审美活动中真情至性完全放开的时候,用“与天地同和”的“大乐”,就是把儒家的“道义”、“仁义”灌注到其中去了的“礼乐”,来净化人的心灵:“ 游哀也, 游乐也, 游声(也), 游心也。”(第33简)通过审美的活动,把一切“情”、一切“爱”都纳入“仁”的范围之中;把一切认知的活动、一切智慧的激发都纳入“义道”的轨道之上:“爱类七,为性爱为近仁。智类五,唯义道为尽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第40、41简) 这就彻底地与孔子、孟子“居仁由义”的思想融为一体了。[23]
然而,《性自命出》的美学思想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它的背后还有一种深层次的天命关照,从而拥有了一种深沉的性命导向。这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凡用心之躁者,思为甚。用智之疾者,患为甚。用情之至者,哀乐为甚。用身之弁者,悦为甚。用力之尽者,利为甚。目之好色,耳之乐声, 之气也,人不难为之死。”(第42、43、44简)与第44、45、46、47、48简,62、63、64、65简正面、大篇幅地论述了中和之道的为人标准,[24] 形成鲜明对照。 在上文我们已经提到,儒家的“中和”思想是《周易》思想的本质,是“与天地准”(《易传》)的最高法则,是“天下之大本”、“天下之达道”,是人的性命之中不可须臾失去的东西。第二,《性自命出》的思想依托,是“性自命出,命自天降”,这是儒家“心志”之学的渊源,也是《性自命出》的归宿。通过下面一段引文,我们可从行文的上下关系中看到,作者的美学思想是相当深刻的:
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养思 而动心,如也。其居次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郑、卫之乐,则非其听而从之也。凡古乐龙心,益乐龙指,皆教其人者也。《赉》、《武》乐取;《韶》、《夏》乐情。(第25、26、27、28简)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