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条极长的路线,从都城出武关,经过南阳、南郡,由江入湘,直到湘江的上源,由灵渠的联系,入了离水,转到南海的番禺,我们名之为南路干线。番禺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很繁盛的商埠,中国同南海许多番邦的贸易,就是集中于此,中国人民所喜好的许多珍奇货品,像珠玑瑇瑁、犀角、象牙之类,都是先贩到这里,然后循了南路干线运到中原各地。至于中国所输出到海外各国的货品,大概是丝织一类的制造品。这一个吞吐口岸,一度曾是南越王国的首都,繁荣必是相当的可观。有许多人到了这里都发了财①。番禺和内地的交通,除了上述的这条路线之外,还有沿赣江通长江和沿西江通巴蜀的两条,不过这两条路的利用程度,似乎都是很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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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汉书·王尊传》。
南路干线上有两个大的都市,一个是南阳郡郡治所在的宛,一个是南郡的首城江陵。宛在战国时代,已经是一个大城,这里不只是一个铁冶工业中心,而且也是关中、关东和江南三方商贩的交会地点,当地的人,也多从事于商业。到了东汉时代,又因为是皇室的发祥地和许多从龙功臣的故乡,地方的繁荣,特别可观。不过宛的地位价值,较逊于稍南的襄阳,所以等到附近的铁业衰落,而长江流域大事开发之后,它的繁荣也就转移到襄阳了。
江陵就是古代楚国的故都郢,早就是南方的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前汉时代,中央的注意力偏向西北方面,江陵的重要,是到了后汉末叶,长江流域逐渐开发之后,才慢慢显示出来。当帝国崩溃的时候,关中和河南的移民大量流入荆州,地方经济猛进,接着长江流域树立起来几个政权,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不断的竞争,江陵的繁荣也随着蒸蒸日上,而且是长此发展下去,情形恰恰和宛相反。
由帝都向正东,经过函谷关到洛阳,这一条贯通帝国心腹地带的大动脉,可以叫作东路干线。这是一条水陆双轨的大道。因为除了穿过函谷关的陆路之外,还有黄河同渭河构成的水道,乃是山东粟米漕运到关中所走的路。洛阳自古以来就是天下交易的中心,虽然附近没有什么出产,但它那在交通上极端优越的地位价值,足能弥补这方面的弱点而有余,所以它的重要得以历久不变。
在洛阳附近渡过黄河,向东北方,贯通邯郸、中山、涿蓟等地的一条大路,我们名之为河北干线。这条路更往东一直通到辽东和朝鲜,也是当时的国际路线之一。这条路线上的主要都市,除了上面所举的几个而外,还有河内的温、轵和邺,这三个都市,是素称富庶的河内的经济中心,特别是邺,因为靠近漳水的缘故,交通极为便利,所以能够不断地发展,到了汉帝国崩溃之后,几次成为北方政权的首都,都市繁荣,保持了几百年之久。温和轵是洛阳北通河东、上党二郡的门户,邯郸不但也是水陆交通之会,而且又有历史悠久的铁冶工业,所以当时是一个一等都市,不过到了后汉时期,这个古都就不很闻名了。
邯郸似乎也是随了当地的铁冶业而衰落的,它的地位,显然就是为邺所取而代之。到了汉帝国末年,曹操凿了一条白沟,经由淇水而沟通河漳,邺在交通上的地位,越发的提高了,而邯郸保持了几百年的声名,从此休止,此后再也没有恢复。蓟也是有悠久历史的古都,却只是帝国的一个边城,距离经济中心太远,附近地带的经济又比较落后,只因是通东北各地的门户,对那些游牧民族的贸易,还能维持相当的繁荣。
从洛阳往东,沿着黄河和济水,一直到山东的临淄,这一条路,是东路干线的延长①。更从这条干线的中段,向东南方面分出两条干路,一条由鸿沟经颍入淮,再经肥水巢湖通到大江,再一条是从济水南岸的定陶起,沿了菏水通泗水,由泗入淮,再经邗沟而达大江。前一条可名之为东南第一干线,后者可名之为东南第二干线。这两条路线中间,更由淮河沟通,最后由大江的东西连通,同旁的干线取得联系,整个帝国的交通系统,于是乎完成。
洛阳以东的东路干线上,有两个大都市,定陶和临淄。两个都有很久的历史。临淄从早就是齐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丝织业尤其发达。到战国时期,据苏秦所说,这个城市有7万户人家,如果照每家平均六口人计算,就是40多万人,这样大的一个城市,在古代确是不多见的。到了西汉中叶,据史记所载,主父偃和武帝都说过临淄有10万户的话②,当时城内的居民,又已经到了60万左右。这个工商业都市因为有牢固的经济基础,所以能够历久不衰,汉帝国崩溃之后,似乎还多少维持着传统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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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管子·地敷篇》,管仲建议桓公专煮盐之利,然“盐之贾,必四什倍,君以四什之贾修河济之乱,南输梁赵宋卫濮阳……”此语暗示齐人之利用河济二水为货物外输之道,且更加以修治。
②见《齐悼惠王世家》及《三王世家》。
临淄的位置,是在东路干线的极端,只因有鱼盐和丝织品等销路极广的产物,才能够维持数目极大的居民。至于定陶的繁荣,则完全是靠了极优越的交通地位。这个城市,正位于济水和它的支流菏水两相交会的所在。沿了水路,往东北的方向,直达临淄,往西经过大梁通入黄河以达洛阳,往东南的方向,则菏水连通泗水,再由泗入淮,邗沟修成以后,更是一直达到东南新开发地带中心的吴。在春秋战国时代,无论是就交通系统或是纯粹就空间距离来讲,陶的确像《货殖列传》上所说的,是“天下之中”,山东三河和东南三个区域的货物交易,大部分是要以陶为集中地点,因此很多陶朱公一类的人物,都到这里来“侯时转物”,得到极大的成功。汉帝国初年,定陶的地位,还相当的重要,但不久以后,这个两三百年来的重要商业都市,却再也不经人称道了。定陶的衰落,似乎是深受了黄河溃决的影响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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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史记·河渠书》称,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元光之中,而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定陶适当其冲,不免沦入泽国。武帝重信田蚧及一般方土之言,不事复塞。自后二十余年,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直逮元封二年,宣房之功始奏,梁楚之地复宁。中经二十余年之泛澜荒凉,往日精华,消逝无余,而沟通济泗之菏水,复为黄水所乱,原来运道破坏,交通形势全非,而定陶休矣。
济水支流这条运道破坏之后,当时的人又修了一条汴渠来代替它。这是介乎大梁和彭城之间的一条水道。据汉书地理志,蒗荡渠引河水,东注于阴沟,再注于汲水,再注于获水,最后注入泗水,前后连通,大概就是汴渠的路线。据《后汉书·明帝纪》,汴渠曾在前汉平帝时候溃决,可知汴渠的沟通,是在平帝以前。这条新路线沟通之后,彭城的地位比以前更加重要,这也是中国交通地理史上一件重要事实。不过汴渠西端的大梁,却并不曾演为一个繁荣而重要的都市。所以然者,我们或者可以提出两个解释:第一,战国时代的大梁,因为是魏国的首都,也曾保有相当的繁荣。但经过王贲引水灌城之役那次彻底破坏之后,很长时期没有能够恢复,太史公当年所见到的,还是“大梁之墟”。当时那一带比较最重要的城市是陈留。汴渠开了之后,大梁本有复兴的机会,但由于所谓“地理的惯性”的缘故,它的地位仍旧是由相距不过20里路的陈留来代替了。第二,汉代汴渠的运输能力还不太大,到了东汉,东方的谷米是直抵首都所在的洛阳,大梁只是通过站,发展的条件是有限的。由于以上两种原因,大梁的地位价值,在秦汉帝国时代始终不曾得表现出来。而汴渠的重要,在汉代因为东南一带还没有大加开发,而到魏晋南北朝时代,又因为分疆割据,兵事不息的缘故,一直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直到隋唐帝国和北宋时代,才充分发挥功效,成为帝国的大动脉,而汴梁的地位,也随着大为增高,成为全国交通的总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