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水引向东南的两条水路干线上,比较重要的都市,计有战国时代曾先后为楚国都城的陈(宛丘)和寿春、江淮之间的合肥、项羽王国的首都彭城和三江五湖之间的吴。寿春因为是正当淮颍肥三条水会流之处,水路四通,地位比那号称“楚夏之交”的陈更为优越,所以后来的发展,也超过了陈。不过通达东南的两条交通干线两相比较,东边的一条因为直通富庶的太湖区域的缘故,胜过西边的一条,所以寿春的地位价值,在经济上不如在军事上那样高。合肥的情形也同寿春相似,太史公说它是“受南北潮,皮革鲍布之会”,乃是长江流域物产销往北方的一个集中地,后来是因了同样的关系,没有能够继续发展,不过因为本地一带还相当的富庶,所以还保持着一个地方都市的繁荣。至于彭城,很早就已经是中原同东南之间孔道①。这个城市的重要和繁荣,是同长江下游一带经济的开发成正比的。汴渠开成以后,通往大梁洛阳的路线越加近捷,它的地位价值无论在经济上或在军事上,都是继长增高。吴这个江海之间的首府,自从吴王阖闾以来,接连经过春申君和吴王濞的经营建设,早已奠定了发展的基础。不过因为整个长江下游一带经济开发的机会还没有达到成熟的时候,所以直到汉帝国终了,吴始终是一个地方性的都会。由于同一的原因,位于邗沟起点的广陵,也还没有达到表现经济上的地位价值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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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左传》成公十八年,“楚取彭城,以绝晋吴之通路”。
最后,东南向两条干线之间,除了淮水和后来的汴渠以外,还有一条沟通的水道,就是睢水。这一条水路,在楚汉相争的时间,曾是楚军的主要粮道。大概这条水和鸿沟淮水之问的涡水的航运能力都不太大,而且所经过的地方又比较贫乏,所以在经济上的价值是很有限的①。
睢水流域的城市,值得提起的,计有西端的陈留,正当睢水鸿沟的会口,在当时也算是“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②。东端的徐、僮、取虑,位于泗水和睢水、淮水合流的附近,是几个比较小的商业城市。中间还有两个比较大些的都市,一个是以丝织业著称的襄邑,一个是梁国的首都睢阳。睢阳是经过梁孝王加意经营过的,王宫和大量游客的消费,可能促成相当的繁荣。只是睢水在当时并非主要运道,本地又没有特别出产,这个都市的经济价值,并不太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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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楚汉相距于荥阳成皋间,彭城数反梁地,为汉挠楚粮道,举其所据陈留、外黄、睢阳诸城,皆在睢水沿岸,是以知楚军粮道,乃睢水也。睢水西引鸿沟之水,东入于泗,于彭城与荥阳间,最为捷径。迤北循菏济,迤南道睢颍,一则受齐之威胁,一则为刘贾英布所侵据,且又均较为回远,当时盖未尝利用也。
②语出《史记·陆贾郦生列传》。
总起来说,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当时的人对于天然水道,确是尽量利用,不过由于天然形势的限制,北方的交通,仍然是以陆路为主。就经济的观点来讲,水运比陆运要省费许多,古今是一样的。伍被谏淮南王,也说到“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①,两者的优劣,极为明显。长江流域的气候和物产,本是超过北方,又加上水运的便利,所以黄河流域虽然是汉族最初活动的中心,但南方的经济价值到后来很快的表现出来,先是同北方抗衡,终而是后来者居上了。第二,当时所有的重要城市,都是在上面所说的那几条交通干线上,几乎没有例外。这个事实,说明当时的社会经济同交通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这里附带要解释的是阳翟。这个古都,在战国时代,原是一个很大的商业都市,等到大帝国建立之后,它的名声就慢慢消逝了,信捷职称论文写作发表网,如果寻求其中的原因,主要恐怕就是交通上的关系,阳翟恰恰位于陈、宛和洛阳三城的正中央,在列国并立的时代,它的地位自然是很重要。等到大一统的局面实现,整个广大帝国内部的交通,得到通盘而合理的调整,阳翟落到交通干线以外,所以始终止于是一个地方性的都市。只因它是许多年来王国首都,颇有一点工商业的基础②,并且是洛阳直通南阳的必经之地,所属的颍川郡也还相当富庶,所以以往的繁荣,多少还能维持一些时期。但到了东汉以后,昔日的光荣就永远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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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②阳翟在汉代有工官。
补白:凡引文未注明出处者,大都见于《史记·货殖列传》及《汉书·地理志》。
五、余 论
战国时期,经过200年的之久的频繁而又剧烈的战争,特别是中原一带,遭受不少的损失,只有齐国地方,在大一统之前,独得40余年不受兵革,更加上本有鱼盐之利,工商业有很牢固的基础,所以到秦始皇统一宇内的时候,齐地的地方经济情形,要算是最好。项羽灭秦之后,去封诸侯,自己选择了彭城作根据地,除了别的原因而外,未始不是对齐怀有野心。汉高帝不叫韩信王齐,显然也是因为怕他凭借了绝好的经济基础,如虎傅翼,将来没有方法制他的缘故。一直到了帝国的崩溃,齐地始终是一个富庶之区。
当时整个帝国的重心,无论是就经济或是就交通方面来讲,都应当是三河区域,而洛阳确是“天下之朝市”。关中之所以取得中央地位,在秦代自然主要是由于历史的关系,在汉代,一则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再则是因为有西南的巴蜀区作它的奥室。就天然形势来讲,巴蜀区同楚地中间有大江作通路,一苇可航,比起同关中区来,中间隔了秦岭巴山两条高山,两方面交通的难易,非常明显。可是它同楚地的联络,却没有同关中区的关系那样密切。两者之间的千里栈道,在帝国建立很早以前就完成了。就这件工程的艰巨程度来推想,当年一定是很需要的,此中原委,很难解释。三峡之险,在古代交通上自然是一种很大的阻碍。此外,也许是因为巴蜀区和楚地同属一个流域,物产大致相同,没有多少交易的需要,而在他方面,同关中区常要有无互通,彼此依赖,尤其是后来秦汉两代的建立基业,都是凭借了巴蜀的资源,当时的巴蜀和关中,像是打成了一片的。
没有巴蜀区的辅充,单单关中区是不容易培养和维持强大的政治势力的。战国时代秦的国力大加增强,就是在并有巴蜀以后。后来大帝国建立,关中区是畿辅,经济方面必须充实稳固,才能胜任,所以帝国政府从一始起就执行一种徙天下民以实关中的政策。迁来的人,以富豪为主。这般富豪同时把他们的财产和货殖的本领带到关中,以后继续经营发展,关中区的地方经济,自然因之猛进。这种强干弱枝政策推行的结果,很是成功,到西汉中叶的时候,太史公已经有“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的话。做到这种地步,帝国在内部才算稳固了。不过这种人为的繁荣,究竟不容易长期抵抗自然发展的趋势,随了帝国的活力的慢慢消沉,关中区的繁荣逐渐降落下去。王莽以后的中兴政府,索性迁移到比较合于经济现实的洛阳,关中区开始没落。除了自然的衰退而外,更经过几度的特别人为的毁坏,直等到500多年以后,才又恢复昔日的光荣。总之,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始终不相合,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大的病症,给了我们不知多少烦恼和痛苦,汉帝国的情形,是这个事实的第一次证明。
东汉一代,几乎整个是帝国的衰老时期,在西北方面,面对着那些畜牧民族逐步退却,而对江南的森林区域,也并没有怎样加以开发经营。直到中心腐溃之后,内外的病症一齐发作,帝国解体,中原的居民,沿了几条南向的干路逃往长江流域,被逼迫着去开发那广大而又富于资源的新地区。而后像夏口、九江和建业等几个都市的地位价值,才得显示出来。西南的巴蜀区,几乎也同中原脱了节,凭了本身的天赋,作自足自保的打算。整个的交通系统是破坏了,类似一个人损伤了神经系。原来整个帝国构成一个有机体,帝国的各个部分,在整个帝国经济机构以当中,各自占有一定的地位。大一统的局面破坏了之后,原来的有机体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先前的经济中心区域,连受严重的蹂躏与破坏,同时长江流域,则开始跃进,由于政治上的分裂,各地经济都作北方性的发展,经过几百年的酝酿演化,才又产生一个新的有机体出来,整个中华民族,也才因之得以再度脱离了极度混乱的黑暗时期而重睹光明。这个新的有机体,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一统之局——隋唐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