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末,河北流人南渡,以兰根兼尚书,使齐、济、二兖四州安抚,并置郡县。
《魏书·曹世表传》:
孝昌中,青齐频年反乱,诏世表持节慰喻。
《北齐书·阳斐传》:
孝庄时,斐于西兖督护流民有功,赐爵方城伯。
《魏书·刘灵助传》:
……寻兼尚书左仆射,慰劳幽州流民于濮阳,因率流民北还。
北魏王朝的安抚之策并未取得实际成效,建义元年 (528),青齐地区终于爆发了以邢杲为首的反叛。关于邢杲起兵的整个经过,《北史·元天穆传》记述如下:
初,杜洛周、鲜于修礼为寇,瀛、冀诸州人多避乱南向。幽州前平北 府主簿河间邢杲,拥率部曲,屯据?城,以拒洛周、葛荣,垂将三载。及广阳王深等败后,杲南度,居青州北海界。灵太后诏流人所在皆置,命属郡县,选豪右为守令以抚镇之。时青州刺史元世?表置新安郡,以杲为太守。未报。会台申汰减所授县,以杲从子子瑶资荫居前,乃授河间太守。杲深耻恨,于是遂反。所在流人先为土人凌忽,闻杲起逆,率来从之,旬朔之间,众逾十万。劫掠村坞,毒害人民,齐人号为“舔榆贼”。先是,河南人常笑河北人好食榆叶,故因以号之。杲东掠光州,尽海而还。又破都督李叔仁军。诏天穆与齐献武王讨,大破之。杲乃请降,传送京师,斩之。
一些前辈学者已经注意到:邢杲起兵,与杜洛周、葛荣之反性质有别。[30]考《北齐书·王昕传》,邢杲与河间邢邵为从兄弟;《北齐书·魏兰根传》,邢杲为魏兰根之甥;邢杲本人又“拥率部曲”,属典型的河北世家大族。此次起事的直接原因是所谓选授不公,其深层背景却是源于青齐地区的“土客”矛盾。邢杲举兵旗号不明,但拥十万之众“劫掠村坞”,又“东掠光州,尽海而还”,其目的显然是争夺河北流人在青齐地区的生存空间,而并非针对北魏王朝,因而在尔朱氏大兵压境的情况下,几乎未作任何抵抗即主动出降。
邢杲之叛,直接引发了青齐地区流民与土民间的血腥仇杀。《魏书·阳尼附阳弼传》:
属洛周陷城,弼遂率宗亲南渡河,居于青州,值邢杲起逆,青州民疑河北人为内应,遂害弼。
阳休之一家“咸为土民所杀”,“诸阳死者数十人,唯休之兄弟获免”;邢邵为土人所执,赖王昕冒死力救才免于一死;至于在这次丧乱中被杀的下层民众,更是不计其数。
土客间的矛盾与冲突并不局限在民间。《北史·李浑传》:
时河北流人聚青土,众逾二十万,共劫河间邢杲为主,起自北海,袭东阳。青州刺史元世?欲谋诛之,府人遂猜贰。浑乃与长史崔光韶具陈祸福,由是歃血为盟,上下还睦。
这次盟誓的结果,史无明言,但此事却间接反映出青齐地方政权中的内部矛盾。青齐守牧的属下,或为河北大姓,或本地乡豪,对待邢杲起兵的态度截然不同,因而“府人猜贰”,甚至不得不歃血为盟,足见其积怨之深。
北魏末年,青齐地区的事态十分严重,在“土客”矛盾当中,包含着河北大族与青齐豪强之间、土民与流民之间、“土人”与“城民”之间以及地方官吏内部的剧烈冲突,又有江左势力煽动其间,局势异常复杂,处置稍有不当,便会导致不可收拾的恶果。河阴诛杀后刚刚控制北魏朝政的尔朱氏集团显然对此缺乏准备,以其有限的政治经验尚不足以应付这一复杂的局面。《北史·薛琡传》:
元天穆讨邢杲也,以琡为行台尚书。时元颢已据?城。天穆集文武议其所先。议者咸以杲众甚盛,宜先经略。琡以为邢杲聚众无名,虽强尤贼;元颢皇室昵亲,来称义举,此恐难测。杲鼠盗狗窃,非有远志,宜先讨颢。天穆以群情所欲,遂先讨杲。杲降军还,颢入洛。天穆谓?曰:“不用君言,乃至于此。”
所谓“群情所欲”,实际上即是“诸将所请”[31],反映了北镇武将对河北大姓的一种普遍的仇视心理[32]。邢杲请降后,不仅没有得到赦免,反而被问斩京师,恐怕也是这种情绪的反映。从表面上看,尔朱氏拥北镇之众,挟河阴之威,一举荡平了青齐的反叛,事实上,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场更大范围的社会危机正在孕育之中。
五 高欢与河北大族
魏齐之间,猬起响应高欢的封、高、卢、李等家族,都直接或间接地卷入了这一时期青齐地区的土客纷争。《北齐书·高乾传》:
孝昌末,葛荣作乱于燕、赵,朝廷以(高)翼山东豪右,即家拜渤海太守。至郡未几,贼徒愈盛,翼部率合境,徙居河、济之间。魏因请置东冀州,以翼为刺史……乾兄弟本有纵横志,见(尔朱)荣杀害人士,谓天下遂乱,乃率河北流人反于河、济之间,受葛荣官爵,屡败齐州士马。庄帝寻遣右仆射元罗巡抚三齐,乾兄弟相率出降。
所谓“纵横之志”云云,系史官的誉美之辞;把这段记载与邢杲起兵的过程相比较,就会发现二者活动区域、反叛性质极为相似。“信都之义”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封隆之,时任河南尹丞,其本传曰:
时青、齐二州士民反叛,隆之奉使慰谕,咸即降款。
李元忠北魏末一直留居本乡,但其从弟李浑与邢邵、王昕“奉老母携妻子同赴青齐”,事迹已见于上文[33]。卢文伟一家没有直接南徙,但其从弟卢仲延却于孝昌末“率河北流人反于阳夏”[34]。
从河阴之变到邢杲被杀的一年间(公元528年4月至529年4月),河北大族对尔朱氏政权的态度并不明朗。北魏政局的巨变使河北大族处于两难的境地:河阴一役,公卿荡尽,河北大族与北镇武人间的仇隙进一步加深;但这一时期双方的武力对比过于悬殊,而地方武装的实际控制者多是世家大族中较为次要的支系,他们多居乡里,对河阴之变感受并不强烈。从某种意义上讲,尔朱荣翦灭葛荣之举,反而间接地保全了他们的地方利益。在一段时期内,河北大族既无明确的效忠表示,也没有公开的反抗之举,他们对北魏王朝尚存希望,等待尔朱氏在天下粗定后能够改弦更张,等待朝廷内部发生变化。尔朱氏讨灭邢杲之举,不仅剥夺了他们在青齐地区的生存空间,使其感到了切肤之痛,也表明了河北大族与尔朱氏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此后不久,孝庄帝被轼,尔朱氏兄弟分据内外,羽翼渐成,河北大族对北魏政权尚存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真正意义上的“潜图义举”正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北魏末年这场空前的社会动荡中,河北大族的地方势力已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卢文伟广积稻谷,率乡闾屯守范阳,却一战为杜洛周所擒;李元忠“率宗党作垒自保”,连破葛荣,最终仍不免被执;高乾兄弟出降后,“尔朱荣以乾前罪,不应复居近要”,解官还乡,又将高昂诱擒,“禁于驼牛署”。严酷的社会现实使他们意识到,以其一家一姓的势力已不可能保全自身的宗族利益,即使是最低限度的“结境自守”也很难实现,必须结成更为广泛的政治和军事联盟。于是,选择和投效“明主”,成为这一时期河北地方豪强的一种普遍的心态。
河北大族最初所选定的“明主”,是北魏正胤所在的孝庄帝。建明元年(530) 九月,孝庄帝诱杀尔朱荣,政局出现转机。为抵御拥兵在外的尔朱兆兄弟,无可依托的北魏王廷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地方豪帅,召高乾“驰赴洛阳”,“庄帝见之,大喜”,“以乾为金紫光禄大夫,河北大使,令召乡闾以为表里形援”。原被尔朱荣囚系的高昂,也被委以通直常仕、平北将军之职,高氏兄弟“援剑起舞,请以死效”。孝庄帝又“以河内要冲”,授封隆之河内太守,假平北将军、当部都督。与此同时,屯据范阳的卢文伟也乘机发动兵变,将尔朱荣余党侯渊逐出了范阳。
永安三年(531)十二月,尔朱兆攻入洛阳,幽杀孝庄帝,政局为之一变,无所依归的河北大族转而把希望寄托到幽州刺史刘灵助身上。《魏书·刘灵助传》:
刘灵助,燕郡人。师事刘弁,好阴阳占卜,而粗疏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