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有待垦天荒——兼论社会文化史的崛起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1

          社会文化史是个大而不确定的概念,在人说不一的情况下,我们选择这一课题,化费五年的时间,经过四个人的集体努力,写出这一著作,其目的是想用史实来说话,这比概念之争具体、详实,因而也就可能有一定的说服力。

          我们想说的社会文化这一概念,并不着眼于对社会文化作如何解释,社会文化是个新型的知识系统,不长的历史,跨学科而又界定不太清晰的领域,发展并不成熟,有关社会文化的定义,众说纷纭。不论是外国或中国学者都可以沿袭前人或发挥创造,进行长久的讨论。但是历史学在当代的发展却亟需要从社会文化的大视野,开拓自己的新领域。

          记得八十年代初,文化史作为一门学科在中断30年后复兴,1982年12月在上海召开建国以来第一次中国文化史研究学者座谈会,与会者面对这一古老而又年青的学问,困惑于文化的多义多解,莫衷一是,史学界的前辈周谷城先生作了一个绝妙的比喻说:“草鞋没样,边打边像。”这一言解惑,释放了各自的能量。随着文化热的兴起,文化史的著述层出不穷,成为二十世纪末中国一大显学。

          社会文化史是文化史的分支,与文化史有相似的命运,不相同的背景和起点。中国文化素以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和从未中断的传统闻名于世,不论是先秦儒学,汉代经学,魏晋玄学,宋明理学,都以鸿儒硕学各领风骚,这是中国文化的主力和精萃,由这些学人提炼的思想或制度,具有系统性、主导性和稳定性,是谓主流文化或大传统。丰富的文化遗存,灿若群星的文化精英,为今人的文化史研究提供了雄厚的基础和取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人民大众在生活方式,情感行为,文化心理和风俗习惯中所表现的种种形态和文化意识,因为自发性,多样性和易变性又与主流文化或大传统有一定的间矩,成为非主流文化或小传统。由于资料分散,研究薄弱,留下许多未开垦的处女地。社会文化史是以大众文化,生活方式和社会风尚的变迁为研究对象,那也就从这一单薄的基础上起步。在文化史被冷落的时候,它固然被人们遗忘,在文化史兴旺以后,它仍然举步迟缓。

          这种情况在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史的领域尤其突出,它不仅有许多空缺,更无前人的成果可资借鉴。近代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化和西方文化的涌进,猛烈地冲击传统的社会生活,肇成几千年未有之历史巨变。这种急剧的变化绝不限于社会形态的转化和大事变。在世界进入近代化的潮流中,中国是被迫而后发近代化的国家,伴随小农社会艰难地发展工业的进程,中国又从独立的封建国家蜕变为不完全独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这双重转变带来的震撼和阵痛,是整体性的变动,触及社会的各个阶层。多年来近代文化史的研究,关注的是上层、是精英、是意识形态和制度,而处于社会下层的民众是怎样生息、活动和喜怒哀乐,上层和下层又是怎样互相渗化和制动,很少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因此,探讨百年来人民大众在剧烈的社会变迁中,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关注热点和价值观念的演变和时尚,成为我们这一著作的宗旨。

          选择这一薄弱领域作为主攻方向,是因为经过多年的学科考察,使我们确信历史学的发展和大众文化在当代的崛起,社会文化史的研究必将成为21世纪史学研究的热点课题,使人耳目一新。

          一、廿世纪初,“历史饥饿”留下的空缺      

          八十年前,梁启超就说过这样的话:“今日中国学界,已陷于‘历史饥饿’之状况,吾侪不容不亟图救济。历史上各部分之真相未明,则全部之真相亦终不得见。而欲明各部分之真相,非用分工的方法深入其中不可,此决非一般史学家所能办到,而必有待于各学之专门家分担责任。”⑴

          “历史饥饿”这一句话,在二十初叶的中国学界,不啻是惊世骇俗之语。

          中国史学在传统文化中本是一门发达最早而又最成熟的学问,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巴比伦的《创世纪诗》,都以耳传口授的神话传说作为史学的发端,可信而不可全信;中国却以实实在在的文字记录,开其史学的滥觞。成书在三千多年前的《尚书. 盘庚篇》,是商代帝王的文书,以可靠的信史为世界文明古国所罕见。甲骨文中的“史”字,是执掌文书的官员,这表明从有文字以来就有历史的笔录者,记下的是确凿存在的人和事,后人从地下发掘的文物,往往能证实当初的文字记载,很少被推翻。中华民族就以这样清明的头脑和笃实的态度认识自身的历程,在史学中表现出理性早启,为其他国家难以企及。

          然而成熟并非完备。古代中国史学的资政性和史官制,使得官史所记载的内容,绝大部分是统治者的政绩训令,文治武功,礼仪大典,星变灾异,生产经济和征伐边务等国家和皇家大事。史书的编篡者是最高统治者推行政令的得力助手,这样的史官实际上是国家的职能机构,它不因朝代的更迭而兴废,只要有国家体制的赓续,史官的设置就相沿不变,代代相承,文献档案累积数千年不断。但也由于这一点,资政成为治史的第一要义,把这意图说得最彻底而又作出范本的是司马光及其《资治通鉴》,他强调阐明历史是为了“穷探治乱之迹,上助圣明之鉴。”这一思想事实上已成为官修史书的总纲,贯串二十四史。所以梁启超愤而指斥这不是国民的历史,是“帝王家谱”。同时,他又提出,要努力“使国民察知现代之生活与过去、未来之生活息息相关。”⑵

          说二十四史是帝王家谱的论断虽不失有偏激之处,但要求历史与国民生活息息相关却是至理名言,然而这又是中国史学最为薄弱之处。人们若要了解典章制度的沿革,社会经济的演变,国家的兴亡衰败,都可以在文献典籍中找到充分的资料,要想知道当时民众的感受,生活形态和行为方式,在正史中所见廖廖。被目为野史稗乘的笔记、小说,为后世保存了社会文化的大量资料,但由于正统史学的偏见和此类著作的良莠并存,杂乱无序,至今未得到系统的整理和充分的利用。那些市井工商、农夫村妇、贩夫走卒、佣工小吏,是怎样在中华大地上生息,创造出灿烂的文明? 又从哪里一瞥他们的生活风貌,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 各类专史的缺失留下巨大的空白。梁启超正是为了探求历史上的全部真相,发出了“历史饥饿”的呼声。

          历史是发生在过去的人和事,这是已经消失,永不复现的人情世态,由于时代的局限和治史的偏颇,古人留下的史料远不能反映社会的全息和事态的全貌,史学研究就是要充分发掘和运用已有的资料,恢复它的原来面貌,探究它的来龙去脉和发展的规律。梁启超呼吁建立各门专史,正是为了从各个侧面探求历史的真相而上下求索。

          建国后,巨大的空白正在从考古发掘中得到填补,楚文化、良渚文化田野考古的成就,说明中华文明的源头并不限于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也是重要的发源地,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齐鲁、巴蜀、江浙、西北等各地区文化的新发现,也正在改变以往史书的定见。因此学术界的前辈有人提出重写中国历史⑶,得到许多同行的认同。

          引起历史重写的,不只是文物的新发现,某些思想观念的变化和视角的下移也会引起历史的全部或部分的重新考察。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历史学,改变了以封建统治者立场阐述历史的旧史学,恢复了劳动人民的历史地位,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这是历史著述的大改观,各门专业史的出版,使“历史饥饿”得到充实。然而,由于极左思潮的干扰,阶级斗争的绝对化,一部丰富多彩的历史,又变成人与人的斗争史。打开历史读物,只见风云变幻,制度消长,政权更迭,人民大众究竟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和生活,他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喜庆,消闲娱乐,交际应酬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追求和时尚? 对于种种大事变、大人物,他们又有什么想法?      诸多贴近民众生活和社会文化的课题,又沦为无足轻重或视而不见,往往模糊不清或语焉不详。在这样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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