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思想界的分裂与中国社会的重组——对《新青年》同人“后五四时期”思想分化的追踪(7)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09
反,复归于进步论者之林”(注:李大钊:《时》,《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1923年12月1日。)。陈独秀更是指出,“人类文化是整个的,只有时间上进化迟速,没有空间上地域异同”,明确反对把“东方文化”当做特别优异的东西。原因在于,东方的农业文化、家庭手工业的文化、宗法封建的文化,以及这些文化所产生的思想、道德、教育、礼俗,西方也曾经历过,并不是东方所特有的,“把这不进化的老古董当作特别优异的文化保守起来,岂不是自闭于幽谷!”(注:陈独秀:《精神生活东方文化》,《前锋》第3期,1924年2月1日。)泰戈尔访华,也引起陈的注意,他对于翻译其著作就大不为然,认为,“象太戈尔那样根本的反对物质文明、科学与之昏乱思想,我们的老、庄书昏乱的程度比他还高,又何必辛辛苦苦的另外来翻译太戈尔?”(注:陈独秀:《我们为什么欢迎太戈尔?》,《中国青年》第2期,1923年10月27日。)不单是陈独秀、李大钊等延续了以往的见解,瞿秋白这一时期的文字,也表明中国共产党人对“革命话语”的阐述,在文化上继续了“五四”的见解。瞿也相信,“东西文化的差异,其实不过是时间上的”——是“时间上的迟速,而非性质上的差别”,“东方文化派”竭力维护的文化,“早已处于崩坏状态之中”。他们大得其意的“科学破产”,哪里是什么“科学破产”,不过是“宗法社会及资产阶级文明”破产罢了。(注:瞿秋白:《东方文化与世界革命》,《新青年》季刊第1期,1923年6月15日。)
 
  显而易见,这些看法所守护的都是“五四”时期所彰显的“进步理念”。如对照胡适此一时期所发表的文字(尤其是针对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提出的批评),即可见双方持论的一致性。胡也强调,各民族文化所表现的,“不过是环境与时间的关系”,如以历史眼光观察文化,“只看见各民族都在那‘生活的本来的路’上走,不过因环境有难易,问题有缓急,所以走的路有迟速的不同,到的时候有先后的不同”(注:胡适:《读梁漱溟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读书杂志》第8期,1923年4月1日。参见章清《“普遍历史”与中国历史之书写》,收入杨念群等编《新史学——多学科对话的图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用不着特别指明,胡适将东西文化归于历史步调的差异,认同的也是相同的理念。
 
  上述种种,大概可以留给我们这样的印象,所谓“思想界的联合战线”在组织上未必有什么具体形式,但各自所表达的主张,似乎又隐约存在着这样的“联合战线”。最突出的是,双方均将敌对的一方,纳入相应的谱系中。这表明20年代上半期的中国思想界,识别思想派别的主要因素仍保持着鲜明的“文化色彩”,文化的理由,构成思想界识别的重要基础。这样,对于思想界的“分化”问题,或可有进一步的认识。就《新青年》同人来说,“后五四时期”确有“分化”的迹象,各自有了新的发言台,甚至在思想方面的分歧也随之体现(注:对“科学与人生观”论战的总结,就显示了重要征象。陈独秀即表示,“只可惜一班攻击张君劢梁启超的人们,表面上好象是得了胜利,其实并未攻破敌人的大本营……就是主将丁文江大攻击张君劢唯心的见解,其实他自己也是以五十步笑百步,这是因为有一种可以攻破敌人大本营的武器,他们素来不相信,因此不肯用。”见陈独秀《〈科学与人生观〉序》,收入《科学与人生观》上册,亚东图书馆1923年版。瞿秋白也指出,“今年春夏间,《努力周报》丁文江胡适之先生等与张君劢先生辩论科学与人生观。我看他们对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争辩实在打不着痛处。”虽还没有将胡适等归到“另一派”,但已走出了重要一步(详后)。见瞿秋白《自由世界与必然世界》,《新青年》季刊第2期,1923年12月20日。),但这并不影响双方在思想上继续保持基本的认同。
 

五、阶级意识的提升与中国社会的重组
 
  1922年周作人在《晨报》发表的《思想界的倾向》,流露出这样的看法,现在思想界的情形,“是一个国粹主义勃兴的局面;他的必然的两种倾向是复古与排外”(注:周作人(署名仲密):《思想界的倾向》,1922年4月23日《晨报》。)。胡适却以为,“这种悲观的猜测,似乎错了”,尤其是,“把‘不思想界’的情形看作了‘思想界’的情形”。在他看来,“现在那些‘参禅炼丹,或习技击,或治乩卜’的人,难道真是‘思想界’中人吗?他们捧着一张用画片放在聚光点外的照片,真心认作吕祖的真容,甘心叩头膜拜。这样的笨伯也当得起‘思想界’的雅号吗?”(注:胡适:《读仲密君〈思想界的倾向〉》,1922年4月27日《晨报》。)所谓“把‘不思想界’的情形看作了‘思想界’的情形”,倒是有意思的提法。之所以值得重视,原因就在于,指出“思想界”并非谁都当得起,实际涉及划分“思想界”的标准问题。稍后一篇文字,胡适也阐述了这个意思。他认为今日思想界,“根本的毛病还在思想的方法”,从极左到极右,都看不见“自己想过的思想”,也看不见“根据现实状况的思想”。(注:胡适:《从思想上看中国问题》,《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12册。)显然,胡适主要是依据“思想的方法”,划分思想界。这也提示我们注意,“思想界”于中国本有如何浮现,以及居于怎样的社会位置的问题。据此,结合中国社会的重组审视思想界的走向,也有了相关基础。
 
  有必要联系现代中国“亚文化圈”世界的形成,略作分析。因为这里所论及的“思想界”,正是“亚文化圈”形成的标志之一,并构成集团力量形成的重要象征。(注:中国社会的剧烈震动,表现之一是作为传统社会精英的“绅”的地位的没落。由此,精英不再来自较为单一的社会阶层,出现了表达社会身份的新方式。论者注意到,通常被翻译成集团或团体的汉语新词汇“界”,如“政界”、“商界”等,在清末民初的报刊和其他事务性报道中不断出现,即显示出中国社会涌现出这样几类参与公共事务和集会的“界”。这些社会群体的出现,表明了一个易于识别但外表相当松散的多中心的亚文化圈世界(界)的形成。参见萧邦奇著,周武彪译《血路——革命中国中的沈定一》,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页。)在稍前一篇文字中,笔者对近代中国“集团力量”的兴起,已有所分析,主要检讨了读书人如何经由“地缘”因素有了最初的聚集,随之超越地缘的“业界”意识如何构成聚集的基础;进一步的,阶级意识的提升又如何影响到集团力量的形成。(注:章清:《省界、业界与阶级:近代中国集团力量的兴起及其难局》,《中国社会科学》2003年第2期。)在我看来,集团力量兴起涉及的是社会动员方式的转变,“省界”、“业界”、“阶级”等亚文化圈世界的形成,正表明中国社会动员所依托的主要载体究竟是哪些环节。这对于探讨20年代思想界的转向,或不无裨益。
 
  “思想界”形成的确切时间,尚有待分析。胡适对“思想界”的界定,所谓当得起与当不起的问题,也不便作为“思想界”的定义。但“思想界”的形成,无疑与中国社会的转型密切相关。张灏曾揭示了,在1895至1920年前后大约25年时间,是中国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的关键年代,主要变化有二:一是报刊杂志、新式学校及学会等制度性传播媒介的大量涌现,一是新的社群媒体——知识阶层的出现。(注:张灏:《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转型时代》,《二十一世纪》总第52期,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1999年出版。)这里所说的“制度性传播媒介”与“新的社群媒体”,正构成了“思想界”的要素,说到底,“思想界”的表征,无非是通过报章杂志、学校与学会等媒介组织起来的知识分子。
 
  1922年丁文江在给胡适信中,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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