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面的似与不似:误会、文饰与天命的感通(8)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4-12-10
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54]乐音之皦如,难道不是来自于心志之磊介吗?夫子“习其志”,然后“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或“有所谬然思焉,有所睪然高望而远眺”。至于想见文王之为人,至此则得其心志矣:“眼如望羊”或“旷如望羊”,皆深思远志之象也。无论夫子“习其志”的穆然远眺,还是文王的旷志望羊(洋),都有一个属于近处的黯浊的维度和一个属于远方的清越的维度。[55]而音乐的光辉则来自于在乐舞者的俯仰屈伸中所发生敞开的远近两个维度之间的呼应、和谐、相会与感通。“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容貌得庄焉。”[56]犹如我们在《睨读中庸》中曾经说过的那样:“对远方的忠诚带来一种睨视远近的眼光,在远望修道的同时回照自身,给日用生活中每一件琐屑的事物、近处的事物都悄无声息地投上一圈淡淡的光晕。”[57]这圈淡淡的光晕,在我们现在的语境中便是玉石或音乐的皦如。

“绎如也,以成。”郑注:“绎如,志意条达。”这在孔子的《文王操》习琴次第中便是最后的“丘迨得其为人矣”,而在文王文/面的由微之显、“闇然而日章”过程中也就是文王终于成就的郁郁乎周文:“如王四国”,“奄有四方”。



 

也许是有见于乐之感通天命的德能,在很多版本的孔子困厄叙事中,音乐、歌舞和讲诵之声竟然神奇地成为导致最终解围的关键因素:

 

《琴操》云:“孔子到匡郭外,颜渊举策指匡穿垣曰:‘往与阳货正从此入。’匡人闻其言,告君曰:‘往者阳货今复来。’乃率觽围孔子数日,乃和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风击军士僵仆,于是匡人有知孔子圣人,自解也。”[58]?

 

与后面我们将要陆续分析的诸多文本相比而言,《琴操》的这个叙述省略了诸多母题线索,单单突出了音乐感通于天命的神化力量:仿佛只要孔子是圣人就能通过鼓琴而感通天地,感发大风——音乐与大风之间的关联这个母题似乎源于庄子《齐物论》——从而直接转化为退敌的力量。当然,这个力量还不是“暴风击军士僵仆”的直接暴力,而是由此灾异事件而带来的对于孔子之为天命圣人的敬畏:“于是匡人有知孔子圣人,自解也。”然而,何谓音乐之感通德能?何谓天命之圣人?在这个最单纯地诉诸神迹的故事版本中,这一切都被设想为一种先于文/面而被预先规定的内在本质身位,似乎只要孔子是圣人,他就拥有某种神秘的内在力量,只要在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通过鼓琴来调动这种力量以确证他的早已预先规定的本质身位,从而可以冲决任何困厄,无往而不通达。毫无疑问,这种版本的理解乃是对孔子文德之命和音乐感通德能的极端鄙陋粗俗的误解。在这种误解中,从头到尾——至少在关键时刻——起决定作用的总是某种预先规定好的、本质的、内在的、必然的、质野的东西,而文/面的、现象的和偶然的事物则一概是毫无价值的,必须被忽视的。于是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另外一个类似版本的叙事里,孔子的鼓琴弦歌变成了一种没有音调、去除了文/面的“纯粹音乐”: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飙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59]

 

“槁木”,“槁枝”,“飙氏之风”,这些不敷文理、不设弦律的乐器,不成音调的音调,在这里乃是与一种被设想为无形无象、无文无面的“道”相应和的。然而,正如颜成子游问于南郭子綦的问题那样:“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无论槁木之槁多么枯槁,心死之灰如何死寂——譬如壶子的面如湿灰[60]、佝僂丈人的臂若槁枝[61]——这灰与枝仍然是文/面的一种形象,虽然是非常质朴无文的形象。王夫之曰:“盈天下皆器也。”这里所谓器自然不是指机器时代的机器,他说的是文/面吗?正如王夫之所一再致意指出的那样,文/面的虚无化同时也就意味着“道”的实有化,即“道”被理解为一种可以拥有或丧失的器物,虽然这个器物是没有文/面的非-器物。“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道邪?’曰:‘我有道也。……”所谓“有道”、“得道”之类的说法以及对于“得道”的意必追求,这一切早就远离了脚下的日用道路。为了刻意追求这个不在脚下的道路,庄子假托大公任之名义教导孔子离开道路: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62]?

 

“纯纯常常,乃比于狂”,成玄英疏曰:“纯纯者材素,常常者混物,既不矜饰,更类于狂人也。”为了追求这种绝无文饰的“道”——这同时又被称为“真”,因为它首先要去除的是误会和文饰——孔子必须“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但是,“裘褐”也是一种衣服,鸟兽亦有其华彩毛皮,况且“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本身就需要很高超的伪装鸟兽的技艺。人生于人世诚然少不了虚矫文饰,然而为了掩盖人的文/面而混迹鸟兽之群恐怕就更难了。所谓“天文”:人以为天地鸟兽无文,人去己之文即可同于大朴,没想到鸟兽恶之曰:“噫!你们长得跟我们不一样也!你们不诚实,因为你们不呆在与你们面孔相似的人群中间,却混迹于我们之中欺骗我们。你们特意披着一种叫做‘道’的外衣——这也许是你们人所发明的最华彩的文饰、最蛊惑的误会?——,而我们和那些面孔相似的人群一样,都不知‘道’为何物。”
这种被从“百姓日用”中抽象地独立出来的“道”的外衣,在隋唐以来的佛学中与一种因果报应的印度思想相结合,进一步固化为一种必然性的轨道:


以业报决定故,莿刺如来化为金锵,仲尼厄于陈蔡。贤圣不免,况复凡夫。故知决定得果。[63]


无论是从儒家立场来神化孔子,还是从道家立场来“教化”孔子,抑或从佛家立场出发把孔子纳入因果业报的强力轨道,上述几种叙述-解释的方式都远远离开了孔子曾经走过的陈蔡之间的困厄-感通之道。因此,在那些叙述中,无论是这条道路的困厄之窘迫,还是其感通之坦荡浩然,都已经丧失殆尽。相比之下,在下面几则叙述中,虽然叙述者仍然在轻飘飘地神化着音乐感通于天命的德能,但是毕竟还保留了一点点关于时命穷通的抽象感触,依稀夹杂在孔子的琴歌之中传递给我们: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汝。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64]?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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