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培《论文杂论》云:“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著,悉以排偶易单行。即非有韵之文,亦用偶文之体;而华糜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东汉。”刘师培以为汉末文体变化,七子开骈文之先。而七子中又以孔融为先,孔融在散文向骈文转化的过程中,起了促进作用。
东汉文体的变化,较为显著的有两次。一次为东汉中期班固写《汉书》时,另一次就是汉末灵帝至献帝建安之际。西汉司马迁写《史记》时,以散文式描写,句法参差不齐,词语趋于质朴。到东汉班固写《汉书》时,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以《汉书•杨王孙传》中王孙驳厚葬的一节文字为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鬲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腐朽,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也,焉用久客!”我们可以发现,此节文字简易,句式严整,四字句增多,时有偶句。这就和《史记》的散文式描写有了很大的不同。
到灵帝时,情况不同了,翻开蔡邕文集,其句式比《汉书》更为工整,不仅四字句加多,对偶和用典也增加了。如《太尉汝南李公碑》:“公所莅任,宪天心以教育,汰垢浊以扬清……懿铄之美,昭登于上;丕显之化,宣闻于下……名莫隆于不朽,德莫盛于万世,铭勒显于钟鼎,清烈光于来裔。”这样工整对偶的句子,在蔡邕文章里比比皆是。蔡邕既是洛阳名士群中心人物,更是一代文宗,很多文人学习其为人和作文,孔融便是突出的例子。孔融文章不仅气势上更胜蔡邕,而且其行文更讲究文采,更讲究用典和对偶。在他的文章中,已出现象“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荐祢衡表》)这样的标准的上四下六的骈偶的句子。上述情况表明,蔡邕、特别是孔融,在汉末散文向骈文的转化过程中,起了促进作用。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问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诗品序》)三曹与七子,不仅开拓了诗歌的新局面,对辞赋与散文的发展,也起了促进作用。他们在书札、章表中,为东汉偏重起来的骈偶之风,扬帆助势,使原作修辞、润色用的骈偶句式,发展而为文章的作法,渐次形成文章的体裁。如孔融《荐祢衡表》,曹丕《与吴质书》,曹植《与吴季重书》,《与杨德祖书》和《求自试表》,应璩的《与从弟君苗君胄书》、《与侍郎曹长思书》等,已是比较成熟的骈文体了。明代王志坚在《四六法海序》中说:“骈文始于魏晋之际。”的确如此,而孔融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开领风气之先的作用。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云:“东汉之文,均尚和缓。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衡始。《鹦鹉赋序》云:‘衡因为赋,笔不停辍,文不加点。’知他文亦然。是以汉魏文士,多尚骋辞,或慷慨高厉,或溢气坌涌,此皆衡文开之先也。“
建安文学“慷慨以任气”,祢衡大约是起了开风气作用的,但孔融的作用应该更大,“以气运词”也更早。这一方面因孔融比祢衡要大的多,地位和影响更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祢衡被杀时间也比孔融要早,即以《荐祢衡表》与《鹦鹉赋》相比,前者所作的时间无疑早于后者。因此,“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衡始”之说,似乎有失片面。鲁迅将祢衡、孔融作“以气为主”来写文章的人, 应该是更切合实际的。
两汉时期散文多为指责现实黑暗,揭露社会矛盾,文风质朴深厚,以班固、崔駰、王符、仲长统为代表。随着大一统政权的逐渐解体,汉末文风渐趋通脱、华靡,孔融充满气势的文章就是代表。如张溥云:“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诗文,豪气直上。”
至建安年间,三曹七子相继走上文坛,建安诗坛吹起一股劲建之风。曹操的诗,多为“使气以命诗”,具有慷慨悲凉的风格,而他的文章则以“通脱”而尽显其性格特征。曹丕的《与吴质书》一文,创作激情较为强烈,叹息亲故,慷慨颇深。曹植《与杨德祖书》有感而发,表达了作者渴求“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强烈愿望。《求自试表》上表皇帝求自用,文章情豪意切,“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读之令人动容。
除三曹外,七子中的陈琳好写长篇巨制,他的《为袁绍檄豫州》,真气弥漫,驰骋而张势,浩浩汤汤,一泻如贯。除檄文外,书表亦意气风发,笔力殊健,如《为曹洪与魏世子书》,写得酣畅淋漓。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和王粲《为刘荆州谏袁谭书》。虽均为代人作书,但洋洋洒洒,气势凌人。徐干的《室思》六章,写来流利婉转,情致缱绻,但其赋作《齐都赋》及《七喻》(残文),规制巨大,气概恢弘。刘勰谓“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文心雕龙•诠赋》)。
总之,文有气势是“建安风骨”这一时代文风的主要特点之一。三曹七子中,除陈琳的文章气势上可与孔融比美之外,其余无人能及。这并不是否定其他作家的成就,但我们有理由说,孔融文章的气势华美,对“建安风骨”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
结 论
孔融不能令人忘怀的,是他的人和文。读他的人,我们看到了汉末清流的流风余韵,也看到了魏晋风气的风度翩翩;读他的文,我们感到了“少府诗文,豪气直上”,也感到了“文举表章,情采飞扬。”人如其文,文如其人,他的人和他的文已然合而为一。张溥云:“琴堂衣冠,客满酒盈,予尚能想见之。” 孔融更不能令人忘怀,还有他的死。小而聪了,大而亦奇。孔融的理想如花,社会的现实如犁。他试图在理想与现实中找一个平衡点,但他没有成功,也不能成功。天不佑汉,汉贼不两立,这就注定了孔融的死。斗转星移,流光飞逝,岁月抹平了所有的痕迹。当我们打开发黄的卷轴,就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依稀之中,我们看到了高标独立的孔融,还有那万方多难的社会。
参考文献
一、 著作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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