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体现孔融疏狂性格的典型例子,在路粹控告孔融的罪状里,它直接导致了了孔融的杀身之祸。《后汉书•孔融传》:“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关于这几条罪状的真伪,后人论述颇多。范晔说是“枉状”, 张溥谓“奏杀贤者”。 本文认为,仅就孔融性格来看,上述言语和行为极有可能出自孔融。如前所述,东汉士风竞以名行相高,故独行之士辈出。汉末士人充分发挥其个性,力求在言语和行为上与众不同。言语越骇人听闻,行为越脱俗背礼,越能见其独特之个性,越能引人注目。孔融跌荡疏狂的言语和行为,和汉末士人求名的目的不同,面对曹操大权在握,“雄诈渐著”,孔融只能以名士的狂放姿态做无奈之反抗。如张溥所言“时(操)僭形已彰,文举既不能诛之,又不能远之,并立衰朝,戏谑笑傲,激其忌怒。” 至于孔融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语,则不在本章讨论只列,后文更有论述。
(三) 宽容少忌,深情挚意
与在权豪势要面前所表出的刚直倨傲迥然不同,孔融面对亲人和朋友,则呈现宽容少忌,情深意执的性格特征。《后汉书•孔融传》:“(融)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中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孔融特别注重交友,对朋友可谓情深意挚。孔融“与蔡邕素善”, 蔡邕死后,有虎贲士相貌与邕相同。融每酒酣,便引此人同座,说:“虽无老成人,且有典刑。”孔融情深意挚的特征在几篇朋友的书信中有集中体现,如《与王朗书》:“世路隔塞,情问断绝,感怀增思……谈笑有朋,勉行自爱。”王朗系东南名士,原为会稽太守,被孙策战败,留置曲阿。建安三年,曹操表请天子下令王朗回朝。孔融与王朗有旧,故写此信与朗,表达了对故人的殷殷期盼之情。
《与张紘书》劝慰会稽东部校尉张紘安心留守之职,亦是情真意切,“但用离析,无缘会面,为愁叹耳。道直途清,相见岂复难哉?”张紘好书法,曾与孔融书。孔融答书曰:“前劳手笔,多篆书,每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睹其人也。”《论盛孝章书》劝请曹操救其好友盛孝章,更令人感动。“其人困于孙氏,妻孥湮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永年矣。”关切之殷,情同骨肉。
孔融特别善于发现并赞美朋友的长处。如《答虞翻书》:“囊闻延陵之理乐,今睹吾子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但会稽之竹箭焉。”对朋友的学术成果给予充分的肯定,把朋友的治学与会稽的竹箭并为东南之美,真挚的溢美之情令人记忆犹深。又如《与韦休甫书》:“前日元将来,渊才亮茂,雅度弘毅,伟世之器也。昨日仲将复来,懿性真实,文敏笃诚,保家之主也。不意双珠近出老蚌,甚珍贵之。”这种诙谐夸张的赞美,体现孔融对朋友真挚厚爱之情。
孔融对朋友的不足之处,则常常包容。这在他的祢衡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祢衡“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 刚至许都时,傲视一切,唯善孔融和杨修。但他出言不逊,常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孔融爱其才性,并不计较,与之结为忘年交,上表推荐,关爱有加。祢衡击鼓辱曹,孔融虽然责怪他,依然热情地为他与曹操穿针引线。祢衡几乎不容于所有人,却独与孔融最善,这与孔融“孔融少忌”的性格不无关系。
孔融的《杂诗》其二集中体现了他对亲人的真情。情发乎词,哀痛于心,不见傲骨铮铮的“鲁国男子”。只见柔肠百转的血肉男儿。后文对此诗有专门论述,此不赘述。
三 、 孔融的思想
孔融不是思想家,他没有专门的思想著作或者文章,但他的思想不可忽略。我们认为: 他的思想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以孔融入许都为界(公元196年),前期为儒家思想,后期思想发生潜意识变化。孔融思想以儒家为主,“非儒”思想尚不成熟,但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儒家思想
孔融为孔子第二十代孙,受儒家思想的教育得天独厚,他的七世祖孔霸,修治《尚书》,并为太子选授经学。孔融的父亲、兄长也皆研习儒家经典。“幼有异才”的孔融对经学的接受表现出过人的禀赋,他“博涉而该览”、“逸才宏博”。他年仅十岁,与李膺谈论百家经史,便能“应答如流,膺不能下之。”可见他深受儒学浸染。
孔融的儒家思想,首先表现在他推崇儒术,有明显的宗经倾向。孔融出任北海相六年期间,也曾“收合士民,起兵讲武”,但“才疏意广,迄无成功”。但他在推崇儒术,提倡儒学方面,却做了一些具体的事情。“稍复鸠集吏民为黄巾所误者男女四万余人。更置城邑,立学校,表显儒术。”孔融还为当时著名儒学大师郑玄在其故里高密特立“郑公乡”。孔融所写《告高密县立郑公乡教》、《缮治郑公宅教》、《告僚属教》等,多方面体现出对郑玄的尊重和礼遇。如《缮治郑公宅教》:“郑公久游南夏,今艰难稍平,倘有归来之思,无寓人于室,毁伤其藩垣林木,必缮治墙宇以俟还。”寥寥数语,尽现孔融对儒学大师的敬重,对儒学的推崇之意。
在孔融的辩论与文章中,甚至嬉笑和戏谑中,也往往喜欢引经据典。如《肉刑议》:“夙沙乱齐,伊戾祸宋,赵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武之守边,无所复施也。”
这短短一段文章,几乎句句用典,所涉及典籍包括《左传》、《尚书》、《国语》、《毛诗》、《韩诗》、《史记》等。其中引《左传》四次,《尚书》两次,《史记》两次,涉及到的古代人物有夙沙、伊戾、赵高、英布、鬻拳、卞和、孙膑、巷伯、司马迁、刘向、太甲、秦穆公、南睢、卫武子、陈汤、魏尚等16人。大量引经据典,一方面说明孔融饱读诗书,熟谙经史,另一方面说明孔融有明显的宗经特征,儒家思想深深根植在他的脑海。
孔融的儒家思想表现的另一方面是谨守儒礼。孔融出身圣门,幼受圣教,对于儒家礼仪严格遵守,或者说是儒家礼仪的卫道者。儒家礼学有两个主要方面,“礼制”与“礼治”。 “礼制”是奠定国家典章制度的基石,“礼治”则是统治者的官方哲学。具体地讲,“礼治”着眼于礼乐教化,对百姓的道德培养。孔融“立学校,表显儒术”,以及对郡人加礼,皆是儒家礼治思想在政治上的表现。礼治的同时反对严刑峻法。《论语•颜渊》:“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朝廷欲复肉刑,孔融上疏《肉刑议》反对,也是孔融谨守儒礼的明证。
太傅马日磾使山东,为袁术所迫,呕血而死,“及丧还,朝廷议欲加礼。”孔融上《马日磾不宜加礼》疏,援引春秋大意义,“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色……春秋鲁叔孙得臣卒,以不发扬襄仲之罪,贬不书日,郑人讨幽公之乱,斲 子家之棺。”论述不宜加礼。《史记•太史公自序》:“夫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故《春秋》者,礼仪之大宗也。”孔融正是利用《春秋》“礼仪之大宗”,论述马日磾不宜加礼,捍卫儒家礼仪。
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责,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朝廷欲“诏书班下其事”,孔融上《崇国防疏》:“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尊卑贵贱长幼亲疏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广泛的社会关系,“礼”确认并维护这种关系。比如祭祀,“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诸侯方祀”、士“祭其先”。(《礼记•曲礼下》)祭祀对象不同体现祭祀者的身份不同,所以刘表“多行僭伪,郊祀天地”引起孔融极大愤慨。但国势衰微,朝廷乏力,从大局出发,所以孔融建议“以崇国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