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融之生平的一些研究(4)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16-02-14

当献帝想为两个早死的儿子“修四时之祭”,“以访于融”。孔融“稽度前典,以正礼制”,认为“不合礼仪,又违先帝已然之法”。至于黄巾起义,孔融更是认为“犯上作乱”,他到北海郡,即“收合士民,起兵讲武”。他虽然“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这些皆说明孔融是儒家礼仪坚决守卫者。孔融后来竟以“败伦乱理”被曹操杀害,令人深思。

孔融的儒家思想,也还表现在他执着于“道”的人生价值观。执着于道是儒家的传统,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孔子和孟子都执着于道,坚定不移,甚至不惜以生命卫道。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志士仁人,无求生已害仁,有杀身已成仁。”(《论语•卫灵公》)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身在江湖,心存魏阙,道之所存,身之所往,甚至总有一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心理,这是从孔子开始起中国儒家知识分子所具有的文化特征。

孔融作为孔子的二十世孙,儒学家教培养了固守正统意识的政治根性。无论天下局势如何风云变换,军阀势力如何此消彼长,士人儒子如何趋炎附势,孔融始终亲附汉室,不移根本,这就是他所执着的“道”。所以他忤逆董卓,结怨袁绍,反对曹操,终于导致身死族灭,以身殉道。对此历代都有学者进行评论。苏轼在《仇池笔记》里说“北海以忠义气节冠天下,其势足与曹操相轩轾,决非两立者,北海以一死捍汉。”明代张溥说:“然令文举不死,亲见汉帝禅受,当涂盗鼎,亦必举族沉焚。” 皆是对孔融执着于道的精神的崇高评价。

(二)非儒思想

所谓“非儒”思想,是相对儒家思想而言。汉末儒学衰微,许多儒家越来越背离儒家教义,走上了融合儒道、甚至弃儒入道的道路。孔融后来思想发生了某些变化,我们称他那些典型对抗儒家思想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反应为非儒思想。

孔融的非儒思想首先表现在对儒家圣人的不屑和不敬,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是被儒家奉若神明的万世楷模,但孔融却颇不以为然。《圣人优劣论》中,荀愔对圣人称赞备极,并引用孔子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认为是“覆盖众圣最优之明文。”孔融却说:“尧作天子九十余年,政化洽于民心,雅颂流于众听,是以声德发闻,遂为称首。”认为尧没什么大不同,不过是天子做久了,人们才适应和认可他。并针锋相对地用《论语》口气评价尧:“大哉,尧之为君也,尧之为圣也明,其圣与诸圣同,但以人见称为君尔。”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又说:“犬之有韩庐,马之有骐骥,人之圣也,名号等设”。以骏马,骏犬来比圣人,以为“名号等设”,则是对圣人的大不敬了。孔融更在《嘲曹公为子纳甄氏书》中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把圣明的武王、完美的周公与妖女妲己联系在一起,不但是圣人,整个儒学都让他给嘲戏了。

孔融的非儒思想的最主要表现,还在于他的大逆不道的言论。在曹操列举的罪名里,孔融主要以“不忠不孝”的罪名见杀。忠孝是儒学思想的核心,“不忠不孝”当然是典型的“非儒”思想了。关于孔融不忠的罪名,一般认为属于诬陷,这里不作讨论。关于他的不孝罪名为:“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

观察孔融本人,“年十三丧父,衰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则是一个地道的孝子。东汉末年士风以名行相高,故独行之士辈出,奇行怪语流传。面对曹操专擅,孔融无极可施,我们固可以把它看作是孔融在说“怪话”,但我们进一步考察,孔融这种“怪话”不是凭空产生,自有其历史根源。可以说,孔融不仅是说“怪话”,而且随着时代的变化,孔融的思想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打破了两汉四百年的大一统政权,也动摇了儒家文化的传统地位。社会的动荡不安,生命的苦难不宁,激荡着人们的头脑,冲击了人们的心灵。“户异论,人殊论,论无常检,事无定价。”(《典论•意林》)相当一部分士人思想发生变化,儒学的价值理想不再是社会的意识形态和儒者不变的追求。

曹操《举贤勿拘品行令》:“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一纸命令,打破了两汉以来虚伪的选举制度,更冲击了儒学以仁孝为核心的价值理念,其意义非同小可。类似的思想在曹操的《求贤令》和《敕有司取士勿废偏短令》中也有表达。以曹操的地位和权威,它们对社会产生的冲击和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古诗十九首•今日良宴会》:“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贫贱,轗轲常苦辛。”诗中反映了士人的真实心态,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理想与现实深刻对撞,思想的天平严重倾斜。执着于道是儒家的传统,忧道不忧贫是儒家的信念。然而此时,“道”被抛弃,信念被颠覆,个体生命的舒适与快慰成了士人现实的追求。它代表了汉末士人思想体系的坍塌和价值观念的转向。

王充的《论衡》此时已广泛流传。《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注引《袁山松书》:“(朗)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焉。”孔融直接接受其影响,反应最为明显。面对曹操专擅,他无计可施;面对儒学衰落,他无力挽回。就这样,孔融不仅是说怪话,而且他的思想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了。

(四) 思想价值

这里指的是孔融的非儒思想,关于孔融的非儒思想,历来评价比较多,而较多评论往往将这种思想夸张和复杂化了。如日本学者冈村繁说:“孔融这种揭去温情脉脉面纱的亲子无亲论,实际上却是出自于他正视当时现实矛盾,经反复思考而得出的结论。这种结论包括着孔融人皆平等的信念,反映出他对满目创痍之现实的深切关注。孔融如此冷峻正视当时亲子关系的现状,并无情凿开这种关系的基础。这不正是他对作为与儒教生命攸关的‘孝’观念,在实践和理论上的合理性所做的新的思考和解释吗?

我们认为,孔融的非儒思想具有可贵的价值,尤其是作为孔子的后代,他的“非儒”更具有他人无法替代的意义。但我们同时认为,孔融不是思想家,他没有创造一种新的理论来挽救汉末儒学衰微的主观愿望,儒家思想其实很根深蒂固地占据他的头脑。他的非儒思想相当程度是对曹操专擅的无计可施的傲诞反应。正如鲁迅所论:“不平之计,无计可施,继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 他的非儒思想是零碎和不成熟的,而其价值是在主体无意识中被创造出来。

孔融的一些言论在当时是极大胆的。例如有个叫管秋阳的人,与其弟弟及弟之同伴避难道中,逢大雪粮绝,管秋阳与其弟杀同伴而食之,从而得以生存。有人就此事问孔融,融答:“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荀侍中反驳说:“管秋阳贪生杀生,岂不罪邪?”融又答曰:“此伴非令友也,若管仲啖鲍叔,贡禹食王阳,此则不可。向所杀者,犹鸟兽而能言也,今有犬啮一狸,狐啮一鹦鹉,何足怪也!”(《全晋文》卷49)人命若草芥,汉末天下人食人的现象也许真的不足为怪了,曹操士兵口袋里的人肉干粮就是明证。这可能是孔融此番言论的背景,但他大胆与叛逆, 还是令人瞠目的。尤其是孔融他以平淡的口吻谈论一个血腥的故事,令人惊讶更令人警醒。后来的魏晋风度中,我们能看到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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